2007/12/14

幫你找文章。


經歷一番繁瑣的掙扎,我終於可以用阿姆斯特丹大學的電子圖書館。之前我很懶,既不去實體的圖書館也不去虛擬的圖書館,指定閱讀都讀不完了還用什麼圖書館!到了漢堡,課很好混(所以我可以選擇不念這個而念別的),下學期得寫論文(所以無論如何也得念點什麼呀),兩個因素加起來,圖書館勢不可免。

總是聽同學說阿姆斯特丹大學的電子圖書館甚好,如今一試成主顧。簡單說,他們付錢給很多資料庫,於是我們就可以用那些資料庫了,就這麼簡單,數位時代的圖書館學就是付錢。

所以,誰人需要找文章的,尤其是新一點的(例如,十年內)期刊論文,備齊論文、作者、期刊名稱等相關資料,我幫你找。一翻兩瞪眼,有就有,沒有就沒有啊。有交情者憑交情。無交情者算你欠我人情。天涯海角,相堵會到。

2007/12/08

打免費電話的方法


在網路上可以用電腦打電話給另一部電腦,用yahoo或skype講話,免費,這大家都知道。但用室內電話打室內電話也可以免費,用手機打手機也可以免費,這聽起來很炫吧?咈咈咈……

有一些網站想出了聰明的辦法。A從網路上輸入A與B的電話號碼,A的室內電話就會響,B的電話也會響,他們就可以用電話講話了!換句話說,那個網站像接線生一樣的分別撥電話給AB,然後把他們連在一起。

Jajah.com,如果是台灣打台灣,用室內電話或手機,打給室內電話或手機,都是免費的。條件是:
- 雙方都要在jajah註冊。
- 其中一方得繳錢。(最低價五塊歐元。繳的錢可以用來打那些必須付費的電話,就像用yahoo打室內電話一樣。)
- 過去兩個月裡曾經用jajah打過電話。

免費電話有其額度,但目前我看到的是150分鐘免費,不知道是每個禮拜還是每個月,但夠好了。雖然jajah要求受話方也必須這樣那樣,但他聰明我也不傻瓜,我為了免於向低科技一族解釋到嘴角全沫,發明了簡單的方法:我想打電話給誰,就直接幫他在jajah開個帳戶,反正登記開戶又不要錢。

提供類似服務的還有Nonoh,他們的宣傳詞就是「比Jajah便宜」。不過看你打哪一個國家、怎麼打。

如果你不反對對著電腦講電話,那麼Voipcheap也很好,繳了錢以後,有九十天的免費期,不過台灣不在免費之列。美國與許多歐洲國家的室內電話是免費的。待免費期過了,你就可以把你繳的錢慢慢用完,然後繳下一次錢,得到下一次免費的九十天。通話品質比我直接用手機打還好。

窮人的全球化。Enjoy!

截稿後消息:Nonoh被很多人抱怨說繳了錢以後隔天就忽然不能打電話了,客服也完全不管用。我想他們是有點可疑。有的.net的網頁是騙人的,Nonoh就是.net,更添其可疑。我看還是用voipcheap和jajah就好了。

2007/12/05

找兩篇舊文


誰人這麼好心又這麼閒,願意幫我找兩篇舊文,先謝過。其一是真的舊,多年以前在當代上面有一篇講費若本的文章。不記得是誰寫的,題目似乎叫做「科學頑童費若本」。雖然也大可以找新的來看,可是如果有年少舊夢不也挺好的嗎。另外,STS出過一本書叫做「科技渴望性別」,裡面有一篇「精子與卵子」,雖然也可以去找英文版來看,但是如果有中文版不也挺好的嗎。可以用數位相機照了e給我。謝謝。

截稿後消息:「精子與卵子」已經承蒙好心人士捐贈。費若本如我沒記錯,因為他是我的舊夢之故,搬家時收在紙箱裡。難不成那就是海內孤本了?

2007/10/23

家在漢堡


在一個城市裡找房子容易滋生對他的恨意,因為住宿是一件現實的事情。錢,偏見,歧視;而沒有地方可住,是那麼令人恐慌。漢堡的遊民多半雄壯威武,總有一條大狗相伴,據說他們可不是隨便因為窮就弄得無家可歸的,而是有政治理由才選擇當遊民的。我不知道他們的政治理由,但我在這城市裡奔走十天以後找到了房子,預計下禮拜可以搬進新家,共計漂流二十天。

這次學聰明一點,跟學校申請一個宿舍當備胎。十月要開學,到了九月中還沒有消息,我寫信去問學校,結果她們說,我們去幫妳看了一個房子,這樣那樣的,很好喲。453歐元。

我猶豫了,覺得看起來並沒有很好。心裡的聲音說的是:啊,就這麼簡單嗎?就抵達這個城市然後直接住進一個未曾謀面的地方,被指腹為婚?不用到處ㄗㄠ ㄗㄨㄥˊ喔?經歷過阿姆斯特丹,我自覺藝高人膽大,終究選擇自己闖一闖,把房子讓給我同學。

自然又是,震撼教育。德國的規矩是現任房客登廣告讓大家來看房子,留下資料一併呈送房東或仲介。現任房客會推薦幾個人選,讓房東與仲介做最後定奪。許多地方要收150歐元的簽約費。有的地方要收兩個月房租作為仲介費。房租的算法更複雜。冷房租就是只有房租。熱房租就是包括了暖氣的費用。此外還有水電費,有些地方收垃圾費,有些地方的熱房租雖然包括暖氣,但是有一定的額度,如果超過額度就要多付錢。

於是,看房子就是川流不息的人潮。幾次下來知道不是辦法。每天中午守在電腦前面,有新的廣告貼到翻譯軟體去德文翻英文,看起來不錯的話就把地址貼到google map看看怎麼去,然後打電話想辦法約一個最早的時間,第一個去看房子。帶著現金與所有證件,準備一旦遇見了中意的房子就立刻逼婚。

我可以待半年也可以待一年,為了取悅房東,當然說待一年。但他們還是說,不夠久。焦慮到一個地步以後就開始看分租的房間,如果只有一個室友那也就接受了吧。有一次進了門,房東在向第一個人介紹,要我等一等。十分鐘以後他們一起尷尬的說:抱歉,沒了,因為她決定要租,先來先贏。我摸摸鼻子走了,更加堅定了搶第一的決心。但此後我好幾次成為第一個去看房子的人,他們卻總是笑笑客氣的說,嗯,我不能現在決定,因為還有很多人要來看,我幾天後再打電話通知妳。

好心的人真的會打電話以免我枯等。更多的時候,我不用等就明白了。

我聽說過德國人排外,但找房子才真切體會,不知道聽過多少次的說教:「妳應該學德文」,「我們在德國,就應該講德文。」有些德國人真的張口結舌不會說英文,我不怪他;但能夠這樣說教的人總是那些英文明明足供溝通的德國人。英文又不是我的母語,我費了力氣學第二個語言來跟你溝通,你需要這樣刁難嗎?真不愧是二次大戰的侵略者,仍然有著那種自卑與自大的糾纏。誰在台北遇見不會說中文的德國人,幫我削他一頓。

遇見過一個漂亮的小房子,即使我鬼扯說「我現在念碩士但是我考慮要念博士那就會待很久啊」,還是沒有用。其實德國的合約一般是沒有限期的,只要三個月以前通知房東就可以解約。換句話說,如果我是德國人,這樣哈拉就可以輕鬆過關;但因為我是外國人,無論我如何鬼扯他們也不信。

遇見過另一個白白淨淨的小閣樓,陽光從老虎窗裡灑進來,好歐洲。來的路上迷了好一會兒路,遇見一家賣墓碑的,很好笑的想,陽世的家還沒找到,先找到了永恆的家。後來知道Ohlsdorf這一區是歐洲最大的墳場。住在閣樓裡的女生也那麼白淨漂亮,唯一的問題是,她想換個大一點的房子,但她根本還沒開始找。「我是護士,別人在找的時候,我得工作。」我又好笑的想,我得謀殺妳才能住進來呢。

倦極了的時候想隨便租一個便宜的地方,二月課一結束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也許我註定要錯過漢堡最好的季節:此去將一天冷過一天,而等不及他回暖,我就要滾蛋。暫住在同學宿舍是辛苦的事情,雖然她們人很好說沒關係,但總是互相干擾。我討厭學生宿舍的感覺,他們早上八點半按門鈴來修暖氣。

為了補償奔波的辛苦,我三天兩頭在餐廳裡吃飯。德國相對來說一切都便宜許多,尤其我暑假才被以挪威為首的北歐各國教訓過,到漢堡更是覺得六歐元吃一餐已經很開心啦。傍晚是最適合看房子的時候,因為現任房客下班了。有時七點、八點、九點各一個約,就過了晚餐時間。也沒心情煮飯。有時想著那個我原來被許配的房子,有點懊惱。

名正言順的翹掉新生訓練所有課程。直到學校找同學來傳話:「老師說妳需要幫助,妳不可能自己找到住宿的,要一個德國人跟妳去,所以老師叫妳去見她。」這時候我手上正有一個新的夢想家在醞釀。我嘴上說好好好我會去見她,心裡想,誰說不可能?

新的夢想家也是一個斜頂閣樓,長得就像個家而不是一個學生公寓。我一見就覺得我有希望,因為那是好家具,他們會希望一個可信賴的(也就是:老一點的)房客;屋主想著不知什麼時候要回來住,所以只想租短期。寫封漂亮信,果然迅速獲得回音,他說我是他名單上的第一人。我去看了房子,那個沙發令人驚嘆。與屋主就房租稍微討價還價一下,很順暢的達成協議簽了合約。440歐元加電費。

然後春風滿面的去見老師。不好意思讓妳為我擔心啦,不過,我找到地方了。跑去吃淡菜樂一樂,端上來一臉盆,心想一定被貴死,結果才九塊半。耶。

換了一個同學宿舍暫住,她有一個儲物間,好歹有門,比較不干擾。再一個禮拜我就可以搬家了。找到了房子以後看見漢堡真是挺漂亮的,而這個季節並不壞。冷得要死,但是樹葉變紅變黃,一個很綠的城市變成一個很詩意的城市。

——只不過仍然不說英文。我同學今天告訴我,她去辦簽證,那裡的人不肯跟她講英文。!!我打電話去「漢堡歡迎中心」,因為他們的單張簡介上說可以幫外國人處理包括註冊在內的一切事務,可是接電話的人,也不會講英文。!!

總是開始最難。不管在哪裡,我漸漸就會把生活過成與外界僅維繫小小的關連。所以不是太擔心閣樓外面的世界。找一個家,然後造一個家。


2007/09/03

馬特洪峰Matterhorn:策馬特Zermatt


在歐洲的這一年與我之前的生活很不同,以前什麼都很少,這一年什麼都很多。所以想去內觀,向世界封閉一下,看看自己的腦子裡發生什麼事,有沒有什麼我不知道的。當然,實用的目的也非常清楚:漫長的暑假,三天兩頭換一個地方住,找旅館看城市地圖錙銖必較地計算要不要買pass,拖著一旅行箱的髒衣服到處跑。若有一個地方可以定住不動,洗衣服,喘口氣,管吃管住又不要錢,那真是挺好的。這叫攤低成本。

我的行程剛好趕不上十日的課程,但瑞士的內觀中心要整修,就收舊生來當義工。不幸的是,因為要做事,所以我最喜歡的「神聖的靜默」就沒有了,而一旦可以講話,社交的壓力就使得大家寒暄打屁調情吹牛全都來。有些人讓我覺得簡直是跟吳宗憲一起內觀。但還是有幾個不錯的打坐經驗。用念力創造吸大麻的效果。

有一天內觀中心園區開放參觀,所以我們沒事幹,相約去爬對面的山。內觀的人跟愛爬山的人非常重疊,一呼百諾。從一個峽谷爬上去,到了最上面可以俯望三個湖。三小時的路程,不輕鬆,但除了吳宗憲先生落在後面以外,其他人都很勇。景色當然也不壞,但我才從少女峰地區來呀,背包裡的相機連拿都懶得拿出來。

最妙的是聽見他們滿口都是「阿逆假」。最大的收穫是要來了十日課程的食譜。

離開內觀時想,要不要善用我的國鐵三日券,繞路去琉森湖瞧瞧?在瑞士坐火車得不停地換車換車換車,感覺好像他們的鐵路肝腸寸斷似的,不過票務櫃臺可以印行程表,幾點的車在幾號月台然後怎麼轉,全部一清二楚,而且一定有時間讓你從抵達的月台拖行李走到轉車的月台。聰明得很。瑞士國鐵叫SBB,網站也做得聰明得很,但我總覺得他叫做ㄙㄨㄥˊ ㄅㄧㄤˋ ㄅㄧㄤˋ。

如果繞路,得坐幾乎八小時。這不是善用,是惡用國鐵券。湖嘛,都是一些沒有個性的傢伙。湖若漂亮那是天氣好,天空漂亮。天若是灰的,湖就是灰的。而馬特洪峰在叫我。我去了。

這個小鎮叫Zermatt,中文翻得英氣勃發,叫策馬特。從Brig到策馬特是冰河列車的尾段,很漂亮。不過瑞士到處的火車其實都差不多漂亮,也差不多慢。策馬特不像綠的窩那樣開闊,是窄窄的夾在許多山裡面,沒有什麼腹地,對策馬特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個很觀光的小鎮。路上人很多,心裡不免咕噥,馬特洪峰山腳下的小鎮不應該想辦法有氣質一點嗎?

策馬特是不許開車的。但觀光區嘛,不許開車的意思就是,你不許開,但他們可開自己的古怪小車宣稱是用電的無污染,所以你要坐車的話就得付他們錢。

老規矩,呆四天,第一天與第四天住在鎮上,第二天與第三天住在山裡。少女峰地區的住宿便宜而鐵路貴,馬特洪峰的住宿貴而交通相對來說便宜。我只查到一個馬特洪青年旅館,但從沒有見過評價這麼糟的旅館,所有人都嫌他髒亂噁心。我住在Le Mozat,67法郎含早餐,離火車站很近。好小的房間但什麼都有了,瑞士跟日本很像,很精緻地利用空間,公用的衛浴也保持得很乾淨。沒網路,出去偷,在Le Petit Hotel門外偷到了,那旅館看起來不錯。

晚上要睡覺了,窗外卻吵得很,我吶吶的想,九點了還在施工啊,瑞士人有那麼勤奮嗎?開窗一看,不是施工,是一條很醜的小河。河岸做了水泥護牆,所以很醜,沒想到他還很吵。但人很古怪。以為是施工心裡就有疙瘩,看見是河就沒話說了,其實噪音就是噪音,戴上耳塞,六根清淨。

馬特洪地區每個纜車的終點都叫做什麼天堂。Matterhorn Glacier Paradise是最高的觀景點,纜車站的看板顯示,氣溫零下六度,風速三十九公里。我坐上去、坐下來到Furi,然後走到晚上要住的Schwarzsee Paradise。

坐纜車上Matterhorn Glacier Paradise的路上看見這些大山滿身是雪,想起馬特洪博物館裡提到的登山家,內心震動。此人失蹤於此山,彼人於彼處跌落。失蹤,他們用的字是perished。整片雪被風吹過有細細的雪紋。

目前為止死亡尚未敲擊我,與我親近的人都還活著,但我知道他將會打我的,他會打我親近的人,或者就直接先打我。亦知道永遠不會準備好。想起Jon Krakauer說登山不是一種運動,而是生命本身。他的意思大概就是直面生死。

我尚未決定將如何面對死亡,順從他還是違逆他?就接受地合作地忘記,反正宿命就是在這世上某處失蹤,還是偏要達成這個完成那個留下痕跡以求不朽?或者先違逆之,與死亡用力的拔河,踢他的膝蓋因為他將令我跪倒,戳他的眼睛因為他將令我目盲,對他大聲吼叫因為他將令我耳聾,將畢生的憤怒用力地向他擲去,因為他將還我以更大的絕滅。直到我覺得行了,滿意了,忽然笑出來說,好啦,我高興了,把我領去吧,我甘願了。於是死亡的重擊感覺如溫柔的輕吻。

在Matterhorn Glacier Paradise賴了好一會兒不肯下去。我穿了棉被般的厚夾克,外面還加上防水外套。直到頭微微的痛了。三千八百多公尺。山還是有山的威嚴。

從Furi到Schwarzsee Hotel是辛苦的上坡。快走到時,天空下起小冰珠,我住進以後十分鐘,小冰珠狂下打在窗上。這是此行最昂貴的旅館,145含早餐與晚餐,但是有~浴~缸!狂喜。


馬特洪峰令我想起尼泊爾的魚尾峰,都是御飯團那一型的。他非常平易近人地就站在我的窗外。晚餐好吃極了。前菜是很嫩的牛肉,一小塊一小塊切好,放在法國人吃蝸牛的那種怪碗裡,澆上切碎的羅勒,蔥等等有的沒的。沙拉是樸素的蕃茄洋蔥沙拉。主菜是典型瑞士菜,牛肉與馬鈴薯泥,正常。甜點是烤蘋果與巧克力冰淇淋,澆上熱的香草醬。吃到快撐死了,回房躺在床上,看著更靠近馬特洪峰的地方有一個小房子,決定明天一早去那裡。


更夜的時候,走出旅館,外面漆黑一片,我俯望,驚喜地看見一片燈火。俗氣的策馬特此時氣質非凡,不可方物。爬完山泡澡吃飽看山看星星又看夜景,開心死了。


早晨的馬特洪峰不像昨天那樣好像頭頂在冒煙。他擺脫了所有的雲,就站在那裡,就站在那裡。與我住在同一旅館裡有另外三對旅客,沒有人和我有同樣的執迷,這裡就只有我和馬特洪。昨天看見的小房子是一個纜車站,冬天的時候才會開,載滑雪客到高處往下滑。石頭房子很漂亮。回程經過那個旅遊小冊上一定會提到的小湖,其實是個平淺的小水塘,只是天氣好時剛好可以把山映在湖裡。看吧,湖都是一堆沒有性格的傢伙。但我卻忍不住依樣畫葫蘆,也照了湖。我看我也沒什麼性格。

下山整裝,坐另一條火車上山。要住在Riffelberg,火車直接就到,但偏要在前一站Riffelalp下車,走上去。坡很斜,走到時也累扁了。這家旅館很怪。我起先訂了單人房160,心痛得很。後來因為太痛了,再上去查一查,發現他們雙人房是160,單人住雙人房是160,單人住單人房還是160;而我沒看清楚竟然訂了一間單人房!看仔細以後發現他們有十人通舖85法郎,立刻改訂通舖。我check-in時,旅館說,我們反正沒有客滿,所以你不用去睡通舖,價錢還是一樣。我拿著鑰匙開了門,是一個雙人房,窗外是馬特洪峰,而大浴室裡有~浴~缸!樂極。

休息一會兒就又出門,走去Gornergrat。火車有到,但是今天還沒走到死啊。路上挺好看的,上坡也不輕鬆。Gornergrat正對著一大片冰河,最好看的是Monte Rosa,從這個角度看,一切就很清楚:他長得像一朵玫瑰花。那麼硬的材質卻有那麼軟的姿態。Gornergrat有個石頭火車站,石頭小教堂;有個大旅館,還有個不折不扣的購物中心。

Riffelberg的晚餐並不怎麼樣。湯超鹹。主菜是馬鈴薯泥與小牛肉香腸。我恨香腸,小牛肉做香腸真是暴殄天物啊!甜點是冰淇淋與甜莓,倒是挺不錯。這裡離馬特洪峰比較遠,我可以看見Schwarzsee距離馬特洪多麼近。夜裡不曉得為什麼醒了過來,又伸出頭去看星星。荒廢已久,只認出夏季大三角,以前看得很熟的人馬座應該在南天,是一個六顆星的小杓子,但遍尋不著。

以前看得很熟。因為木柵的家,陽台面南。我記得夜裡的涼意。

離開時覺得看了兩天馬特洪,好像可以了。下山整裝,再坐另一條火車去Rothorn Paradise。這次一口氣坐到山頂,因為從那裡,可以去走一條歐洲最高的步道,叫做「自由之道」。一個半小時可以走到Oberrothorn,標高3415,等級是「困難」。

其實也沒有多困難。就是小心走。路上有眼睛立牌,做得非常好,藍的棕的綠的眼睛。我回來整理照片時才看出來,連鐵架子都有變化,越往上面框架越少,山頂上的那隻眼睛周圍就沒有框了,自由了。

不知不覺我坐完了馬特洪地區所有的登山火車或纜車。Matterhorn Glacier Paradise以其高度令人無語。Schwarzsee Paradise靠馬特洪峰最近。Gornergrat paradise可以看冰河,有了那個購物中心,當然也最商業。Rothorn Paradise則是最有藝術感的山頭。除了自由之道的眼睛設計很酷以外,纜車站周遭走一圈是一個簡單的步道叫做Peak Collection,金屬立牌介紹正對著的那一座山,誰第一個爬上去,節錄登山家名言,並取一塊山石。

在Le Mazot的第二夜,他們給了我一間雙人房,這回不再面對那條吵人的小河,而面對另一個旅館,嘿,網路訊號直接穿進房裡,好不愜意。

離開策馬特不久,火車就沿著日內瓦湖一路開。一起內觀的瑞士人說這一段火車很有名也很漂亮。是很漂亮,但是其實就跟其他沒有被命名為什麼什麼列車的路段差不多漂亮。為了善用國鐵券,在洛桑下車,找個置物櫃寄行李,然後跑去湖邊坐船。有國鐵券,船就是免費的。

往西坐三十分鐘到一個火車也到的小鎮,這樣就可以坐火車回來,因為船的班次不多。反正,湖嘛,咳咳。結果小鎮挺可愛,有一個軍事博物館,正在舉辦藝術家市集。沒有預期的偶遇總是比較可愛。回洛桑稍微走走吃個晚飯,去日內瓦機場度過我在瑞士的最後一夜。非常好睡非常平和的一個機場。膝蓋隱隱作痛、小腿微微酸疼地,離開了瑞士。

2007/09/01

少女峰Jungfrau:綠的窩Grindelwald



在赫爾辛基火車站跟小豆分道揚鑣,自己飛到瑞士。蘇黎世進,日內瓦出,先在少女峰玩四天,然後去西北邊法國邊境處內觀九天,再往南去馬特洪峰玩四天。

少女峰地區出名的小鎮是Interlaken,但是我上網查查發現應該去Grindelwald,「綠的窩」。Interlaken是觀光團去的地方,「綠的窩」才是觀光鐵路必經之處,有很多迷人的山徑,各式各樣的纜車。「綠的窩」的觀光網站是附近小鎮裡做得最好的。我的計畫:第一天住在綠的窩鎮上,第二天爬一個山住在山頂旅館,第三天爬另一個山住在另一個山裡的旅館,第四天再回小鎮上住一天。

綠的窩,如圖,是個漂亮的地方。高聳的大山很險惡地黑著臉,低一點的地方卻綠草如茵,長著許多聖誕樹。風景明信片的原版正品。

在綠的窩住Downtown Lodge,45瑞士法郎含早餐。房間很基本,跟門鎖奮鬥五分鐘才鎖得上,有時還敗下陣來。後來才領略到他的好處。網路免費,我住在Lodge 5,房裡還是有訊號;公共空間裡有一台電腦可用;廚房維持得很乾淨;早餐有很好的麵包;走道裡有免費的置物箱。而且這些公共設施都可以不經過櫃臺就走進來。於是我第二天與第三天也都跑回來用廚房,每天把置物櫃打開整理行李。出門在外有這麼一個據點就很棒了。

瑞士的Co-op超市在背包客間素享盛名,我們在挪威時看見,橘逾淮而為枳,破敗而了無生趣。到綠的窩也去Co-op,好一片富庶繁榮景象,大樂,買橄欖麵包配起士。

第二天坐纜車上First,走兩個半小時可以到Faulhorn的山頂,那兒有一個全歐洲歷史最悠久的山間旅社,當然也叫做Faulhorn。一下纜車有點傻眼,這裡全部都是雪啊。

也就爬。第一次在雪地裡爬山,再簡陋的小木頭房都很好,鑽進去,暖多了,總算可以休息一下。雪被前人踩多了,變成冰,又濕又滑。新鮮的雪卻深不可測,每一步都雪深及膝也不大好吧。覺得最好的走法是一腳走在已知的路上,一腳踩在旁邊的未知。最後攻頂的那一段路很辛苦,這時候才羨慕人家有登山杖,我想下山時可死定了。


抵達的時候氣溫是三度。這個小山頭理應有很好的視野,現在一片白茫茫。但是旅館好酷,房間好酷,不專業不平整的木板牆,古老的床古老的沙發,看起來非常溫暖的棉被軟軟地捲成一團,桌上有兩個薄皮洋鐵臉盆,兩個開口水壺,裡面有一點水,洗手與洗臉用。晚上可以跟櫃臺要熱水壺,放在棉被裡保暖。好古老。歐洲各國都有民俗博物館,規模不一,大約是一個園子有該國各地的典型老建築,還有人穿古裝在裡面賣東西或買東西。在Faulhorn就好像住在博物館裡。

在餐廳裡跟老闆娘攀談,忍不住問她:「你們這裡最暖的季節是什麼時候?」她微微一笑,說:「照理說是現在。我們三天前還坐在陽台上穿短袖T恤享受陽光呢。也不知道怎麼忽然就下雪了,不過山裡就這樣。」他們沒有自來水,用機器把附近冰河裡的冰吸上來融了,此外也收集乾淨的雨水。

隔天早上直昇機來了。帶來一大袋物資,然後飛到另一個平台上把垃圾帶下山。我付帳,含早餐75法郎,他們不知為什麼收我單人的價錢。我在餐廳又坐了一個小時才鼓起勇氣下山。離開時氣溫:一度。結果並沒有如我想的困難。從First到Faulhorn標準腳程是兩個半小時,我可能走了三小時,到最後這一段已經是強弩之末,所以感覺很難走。

走另一條路,經過Bussalp回綠的窩。下山的領悟是,當路途難走無處下腳時,就必須用跑的。濕滑,傾斜,你知道那個點承受不住你的重量,就要幻想自己有輕功,足方點地就已離開。


接近Bussalp時滿山的牛鈴聲此起彼落。搭巴士回到綠的窩,溜進Downtown Lodge休息與整裝,就又出發。從綠的窩有一條纜車是去看冰河的,從那裡走一個多小時,就是我今晚要住的Baeregg。

路上有一個瀑布,躲也躲不過的,水朝著窄窄的山路潑灑而下。我披上雨衣,竊喜裝備齊全。快到Baeregg時也累了,因為算算今天下山又上山,可能總共走了四個多小時。


Baeregg旅館新穎乾淨,從第一眼就收服安慰了我的疲倦。我訂了一個床位,因為他們只有通舖。可是木頭好新,窗景好美,衛浴好乾淨明朗,70法郎含晚餐與早餐。除我之外另有一家六口,所以我就自己住一間六人房了。

Baeregg正對艾格峰與一個大冰河。從綠的窩看見的艾格峰是挺猙獰的一個超大石頭,這裡所見是他的另一面,還是堅硬,但是臉色稍微好一點。

回程總是跟去程的記憶有出入。一不小心怎麼就走到纜車站了,昨天路上那個瀑布哩?真的就不見了。原來水多水少也是不一定的。熟門熟路回到Downtown Lodge,唉呀,在Co-op門外才發現禮拜天超市不開門。殘忍。

來到少女峰卻沒有去坐那個著名的登山鐵路Jungfraujoch。他很貴,原價145,有國鐵券也要85。他一大段路都在隧道裡,最後才從洞裡鑽出來看少女峰。我起先不明白地圖上為什麼是虛線,原來就是隧道什麼也看不見。想想覺得真不像話,少女峰地區三峰鼎立,是少女峰、艾格峰與僧侶峰,但那火車卻穿腸鑽過艾格峰與僧侶峰去看少女峰!他們好歹也是四千公尺上下的大山,應該放尊重一點吧!歐洲人這樣對待環境的!想起去西班牙看到滿街的人都穿皮草,不管是真是假,都一樣糟糕,真令人發怒。

替代路線是坐火車到Kleine Scheidegg,一個多小時的輕鬆步道到Mannilichen,坐纜車回到Grund,轉火車回到綠的窩。聽起來買票路線好複雜,但瑞士的旅遊很聰明,去跟售票員說明行程,他眉頭也不皺一下就給我一張小小的票。可是火車、纜車轉火車耶,而且每個路段又不見得有銜接在一起,因為我要走一段路啊?「這是所有的票了?」「對。」確實每個轉折點都寫在上面了。也確實是好風景,很愉快。Mannilichen的景色有列入聯合國世界遺產,不過現在看到這個頭銜也覺得沒什麼稀奇,不過是個全球化時代的公關運作。

山山山,看不厭。賴到很晚才去內觀。轉許多火車,搭一段纜車,才到一千兩百公尺高的內觀中心,都已經八點了。來此歇歇腿,出關以後去馬特洪峰。

2007/07/29

在路上,沒有網


啊,網路網路網路!!!

我在奧斯陸,玩完了峽灣,明天要去斯德哥爾摩。在北歐旅行,聽起來好奢華啊,去尼泊爾,聽起來多麼樸素。其實當然是剛好相反啊!!!挪威真把我貴死了。一支雪糕要價18,7-11裡的悲慘披薩25。聽起來還好嘛,嗯,跟台幣差不多啊?

一點也不好,是挪威克朗,對台幣一比六!

所以我們一路住青年旅館,在最奢華的國度過著最刻苦的生活,連三十二人男女混住的宿舍也照住不誤,並且因為省錢而感到無比的高興。只有在尼泊爾那樣純樸的國度住得起有客房服務的小民宿。今天僥倖住在一個有無線網路的地方,可以用自己的電腦看中文寫中文。

峽灣當然漂亮,走上知名的大石頭感覺也很酷。尤其我困居在平坦的歐洲一年,丹麥最高峰不到兩百公尺,荷蘭最高峰三百多公尺,很多地方還是海拔以下。我以為已經成了軟腳蝦,但是走起來倒還好。詳情再敘。

因為出門旅行之故,很多話回遲了。但旅行就這樣,請包涵。

— 我很喜歡丁凡寫的泥巴國書評。心裡很暖。我們多年前在誠品閱讀談過蠟筆小新,哈哈。

— 我試的蘑菇看起來像是發霉了,且超難吃。但吃了以後很有趣。蘑菇發霉是最古怪的事情,蘑菇已經是某種形式的霉了啊!

— 大偉的不正經書評很好笑。感謝。待我有空再把連結加進去。

— 大偉那裡的兩位讀者也很好笑。我還要繼續野一陣子。但放心,我的護照2010年就到期了。

— 蘇案很奇怪吧,我寫完以後等了那麼久他們動也不動,一等我出國他們就找李昌鈺作證然後火速宣判。是怎樣?!

— 唉,歹勢啦。有一種我自己在逍遙沒有好好繼續努力的感覺。我在學校找老師麻煩也是因為很久沒咬人了,想磨牙。尤其沒咬過外國人,想說用英文咬咬看是怎樣。我有好多詳情都沒空敘一敘啊!旅行先。

— 跟小豆旅行還是高興得要死。她說我坐在火車上看著窗外,臉上始終有酒窩,好像吸了大麻那樣。

— 我們有搭便車喔!伸出拇指不停的微笑,終於來了一個年輕的男孩子停了車。我們到了青年旅館我去上個廁所,攬鏡自照,深覺攔得到車真是神恩。

— 去瑞典、去芬蘭,然後送走小豆,我要去瑞士。爬爬山,去內觀,再爬爬山。聽起來挺好?旅行也是很累的。待我離開了歐洲,就再也不來歐洲。

2007/07/16

誰偷走了我的蛋糕?


那天我身體不大舒服。經過好幾個coffeeshop,裡面的人看起來都好酷,自慚形穢不敢進去,後來去一個比較溫馨的小店買了一塊「太空蛋糕」。小小的立牌上說,手工做的喔!

但我身體不大舒服,嚐了嚐味道就算了,嗯,真是美味,不像先前吃的魔菇明明是發霉了。那一大片空間蛋糕,被家裡的一隻小老鼠吃掉了。這隻老鼠通常喝半杯啤酒就醉了,但她想,是蛋糕嘛,有什麼大不了。我也想,是蛋糕嘛,有什麼大不了。

蛋糕後勁很強,貪吃的小鼠在太空裡迷了路,即使把蛋糕吐出來也還是很茫。今天她終於真正的恢復了,說:「我昨天喝咖啡,覺得像醬瓜水。」

下次若有人搬走我的乳酪,我可能會狂笑。萬能的主啊請原諒所有的小鼠,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2007/07/14

岔路


十年以前小豆在唸書,我去找她玩,她張羅三餐給我吃。十年以後換成小豆來找我,真倒楣竟然換成我在唸書。我走在市場裡想著等她來可以做這個那個給她吃,感覺很像慈烏反哺。沒想到她來以後完全將廚房與冰箱據為己有,鳩佔鵲巢。

不出幾天她就摸熟了市場與超級市場並且愛上了所有有食物的地方,我還陷在期末的焦頭爛額裡她又規劃好了去北歐的行程。我恨恨的想,小豆還是旅行之王。好討厭。

同學一個一個的走了,人去城不空,我繼承了兩張博物館卡,我與小豆的對話就真的變得知性許多,這世界上的博物館真的應該免費才有利於知識的傳布。但我醉翁之意不在酒,總是走進那些歐洲的老房子裡看著奇巧的空間。我喜歡馬賽的家,房子後頭藏一個幽靜的小花園,二樓對著花園推開大窗是圖書室,一樓有一半在地底下但也對著花園推開大窗是廚房,花園的盡頭有一個小房子,與主建築遙遙相望,形狀像一個括號,把整個空間包裹起來。我想要一張書桌在那裡工作,叫小豆一天送三次飯給我。

我在找家。在網路上不停的找房子,有的因為在那個城市裡唸書要暫住,有的因為旅行要路過,有的因為暑假要小住,一一點進去看照片看價錢看他在城市裡面的什麼位置。每一個房子都窩藏一個人生的可能,而那些可能彼此扞格難以抉擇。即使是想像過而未曾實踐的那些可能,也聯合起來改變我一點點。每一個可能都是我生命裡的歧出。他們沈默地躲在我的腦子裡,不出聲,但是讓我看見,人生始終是:前有岔路。

阿姆斯特丹是個多事的地方,以後再補記。我們兩人一台電腦,看誰部落格寫得多,就知道誰搶贏了。不過小豆很精進,每天做瑜珈並打坐。剛才她安靜坐了三十分鐘以後,開口幽幽的說:「都是菜單。紅燒雞,蔥薑蒜先爆,然後過糖,然後妳就會說喔,好好吃喔!綠蘆筍要配干貝……。」

2007/05/24

《走進泥巴國》書評


泥巴國書評:
(誰發現了新的,請通報。一個也不能少。^^)

黃小黛,IS LIFE,2007.5.24

「去尼泊爾像一個時光旅行,我回到二十年前,體驗了那種簡單、拮据與清爽。但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我離開過,因此我再也回不來了。回程的飛機上我想必錯入了一個蟲洞,我對台北死心塌地的一對一關係,就這樣走到了終點。」

《走進泥巴國國Clean for 2 Months》anicca在故事的尾端這麼說,不太像是一個結束,反倒是一種開始。

閱讀這個尼泊爾故事的時候,像是被吸到一個看似近在眼前卻遠在天邊的一端發生的事情,在這個世紀裡,因為出走成了一件不是那麼困難的事情,當然我指的是科技或是其他,讓旅行變的不再神秘或是顯得困難的意思。

記得開始隨著網頁讀這些紀錄的時候,我還沒到雲南去,anicca推薦了《顛峰Into Thin Air》無論其中作者Jon Krakauer 陳述真實與否,但書中的景象是叫人印象深刻,一時興起可以一次讀完,整本書大概被我畫到不成樣子,也許當時是因為要去香格里拉一趟,所以對書的感應,相對的也在畫線中被顯影。

年長後,我深深覺得,旅行對於每個生命在不同階段呈現的會是不同命運,但那總是充滿著驚奇,無論我們認定去了那些地方感受到那些圖像或是人們叫我們親切無比,或是覺得也許是前是因緣,這些,幾乎都是拿來作為心理澄清自我的一個形式,只是旅行更容易抽離,更容易像是一個原始的自己,在異境心裡想的與現實中的自己,多少可以切割成兩塊,「當我討厭小孩的時候,就是我最像小孩的時候。我最恨小孩圍繞著我強迫我與他們互動,那一刻我就變成一個亟需獨處而不可得的小孩。」anicca說。

「看著安娜普娜,有一種攤牌的感覺。又與他正面相對了,忽然又怔住一下。好像遇見老情人,是有點歷史的,遂一時默然。」那是他離開安娜普娜山又再度重逢,隔了好些日子後,再開闊的回頭看看的感嘆。

我老是想起他說「我在雲遊,卻一直與自己狹路相逢。」能當個稱職的絆腳石的永遠是自己,「終點線在山底,而不在山頂。」《八千米高地平線》大衛‧布瑞蕭提醒道。

anicca路過一處,小孩在哪裡唱歌跳舞。根據導遊蒂卡的翻譯,那歌詞說的是:「你現在活著,什麼都有;等你不在了,就什麼都沒有了。」anicca說,「我下山了,山裡沒我了。」

而旅人總是離開後,才對故事產生極大的依戀,回味總是叫人忘記當時的震撼教育,我們可以說得道貌岸然,但其實一點都不進入狀況,而偏偏人總是這樣,在分離後,才會細細品味相處中的芬芳,講的時候都還能露出甜蜜的微笑,但實際當時,卻總是摩擦疲憊而離棄。記憶到底褪去了什麼?旅人來回穿梭不屬於自己的國度,卻佯稱見證了什麼什麼。

「工作上,感情上,社會關係上,我「自由」了好些年。我聽過許多羨慕之詞,有些是客套,有些是投射。一位朋友曾經夢見我住在一個孤絕的房子裡,旁邊的海深邃,湛藍、平靜,我大笑說:我真想活在妳的夢裡!」實際上我並不活在夢裡,anicca如是說。

旅行中的筆記本上寫著,我太脆弱了,我沒辦法一個人。
我太脆弱了,我沒辦法有個一個關係。
我太脆弱了,我忍不住要哭。我太脆弱了,我哭不出來。
我太脆弱了,我撐不下去。但我太脆弱了,我死不掉。

我咳嗽,離我最近的老先生擔憂的看著我,說:「你還好吧?」
  
「我曾想像終於抵達聖殿的情景,以為會感動於壯美的山色,並不知道我將來此提領我半生的疲累。───或者,是那疲累在提領我。」

願意想的人,總是多了份精神上的辛苦,看那什麼山,什麼景,怎樣的紀念碑,如何秀麗的小路,身體的累與心裡的一定會洽當的溶攪在一起,相互呼應。

一個人出門旅行最重要的裝備就是自己,就算你走錯路,也還是有辦法被提醒,可是,當你認為那不是一段純粹看風景的路途,掙扎的通常都是自己的心性,剝削的也都是長久以來鞏固的城池,一層一層褪去,越來越加淨空,唯獨心還活躍著。

因為缺乏保障,所以開始注意自身安全,也會有暫勿前往的警覺性,而曾幾何時,度過了吃長長的歲月,奠定了些生活習氣,然而,某些東西卻越來越微弱,這不是開玩笑的,「她膽子大,人人都知道,但只有我知道冒險故事幕後的花絮。在我的世界裡,她叫做『小貓』,信尾通常以『喵喵』或者『愛貓』結尾,生氣時則署名『威嚴貓』。」擔任本書插畫,一九九五年認識anicca的陳文玲這麼說。

在這個世界上,我們有許多人人都知道的樣子,也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情節,那些東西從心臟長出來的藤蔓,再也無法控制,那裡所打出的結是日積月累,而在經過漫漫歲月,透過一趟遙遠的旅程,漸漸把東西給清理出來,那些讓腦袋發脹,心靈空虛的逐漸顯影,成為一個具體的影子來與自己進行各式各樣的抗爭。

「我在雲遊,卻一直與自己狹路相逢。」一語,倒是恰如其分的點出作者張娟芬anicca的心路歷程。

那種與自己生命的對話,以聰慧靈敏的幽默手法道出沉重心緒,是令人玩味起,下次anicca又將如何活靈活現的走下一步,然後又輕描淡寫的雲淡風輕。


Petstreet, 阿貓阿狗逛大街,2007.5.22

一本書的命運,往往取決於一段文字:
「山裡是節制的,雖然看起來好像是加法,衣服一件一件的穿;但其實是減法。在收行禮的時候你一直保持輕省,於是走在路上你便一直保持清醒。山裡的放鬆是很內斂的,你離開什麼都有的地方,走走走走進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地方。那就是我喜歡的調調。」

你爬山嗎?我不爬,卻被這段話給留住了。

昨晚,看了張娟芬的新作《走進泥巴國》。知道張娟芬,是從兩本書《愛的自由式》與《無彩青春》,以為這次她寫的又是沈痛不快的作品。不過,這本看似輕鬆,卻像打坐,她說的,你想的,快樂的,私密的,都在翻閱間,一一被打開。

人,最不堪的時候,便是在面對自己最脆弱的時候。

張娟芬的《走進泥巴國》,快樂地看他分享異國異語的趣事,他去了很多人都想去的地方---尼泊爾。而我,也是其中。但我的尼泊爾計畫應該不像他這麼辛苦吧!書讀到一半,她便爬上了她的目標---安娜普娜峰,接踵來的卻是自己的問題,而不是水土不服或掮客的擾人。是脆弱,太脆弱,無法乾脆死掉的脆弱。

未曾去過尼泊爾的我,以為有了無印良品,就可以算是極簡愛好者。閡上書,原來,我還遠的咧!



蘇偉貞,開卷週報,2007.5.20

怎麼看,這都是一本離開之書,一個人的旅行,(寫給一個人看,室友小豆子?)抽離兩個月,清楚的看見「沒辦法有一個關係」,於是,回來後,她說:「我不一定得回來,小豆子,我覺得我的家不一定要在台北。」

怎麼看,這亦是一本潛在的交換之書。交換喘息、生活、概念、耳朵、眼睛、距離、對話、記事本上的最初圖案,以及「累積了一輩子無用的經歷」。

怎麼看,這更是一本潛在的告別之書,對台北告別,對一個關係告別,對尼泊爾告別,對清靜的滿足感啞默的早晨少的感覺簡單的我臨界點舊地……(說起來,哪本書不是如此呢?)

離開之書交換之書告別之書,在在趨近一個主題:回不來了。

這讓我想起,之前張娟芬寫《姊妹戲牆》,質疑電影女同性戀角色傳達的鴕鳥心態;《愛的自由式》則是女同志田野調查;之後筆鋒一轉,《無彩青春》全面呈現歷時十多年的司法風波「蘇建和案」。但這次,《走進泥巴國》,張娟芬終於回望自己了。

合該有事,尼泊爾(Nepal,張娟芬新定義:泥巴國,意為具有可塑性的玩意兒,土氣、隨和、天真爛漫。)兩個月淨化之旅成了家居生活的小結。誰叫她從台北帶著一個原初情境出發:之前該找到我的人已經獲得了足夠的線索,而沒線索又沒機緣的人,我們合該這樣擦肩而過。

之後歷經尼泊爾首都加德滿都大過招、安娜普娜山底小鎮波卡拉尋覓一月歇腳旅店探虛實、(波卡拉是我的清明之夢,似假若真。)為期8天喜瑪拉雅山4130公尺攻頂安娜普娜基地難關、征途中感冒喉嚨劇痛、2000公尺瓊龍山頭被嚮導的蠢玩笑四點半起床愚弄、魚尾峰3700公尺基地營「提領半生」的高山症、熊出力小山的客棧咳翻了……,她的心緒一以貫之:我想起了好多人,來來去去,僅有一面之緣、一點也不重要的人。

看著她越來越「淡出」,回家倒數計時,波卡拉小長住一月到了結束之日,臨去,毫無意外的她想:我太介入了,我擠進他柔軟的裡層,像一粒沙子闖進一只貝。我該滾了。

還有,踏進Changu Narayan尼泊爾最古老的廟宇,明明心生敬畏,卻內裡清明:這趟旅行差不多就這樣了。沒有去的地方未必值得去,未及告別的人,則怪我們緣淺。

一路演義這原初情境,回到台北,開了燈,卻召喚來一個意料中又意料外的答案:我離開過,因此我再也回不來了。我對台北死心塌地的一對一關係,就這樣走到了終點。

這樣的再也回不來,看似張娟芬也喜歡的奈波爾《抵達之謎》裡往返於殖民地家鄉與英格蘭鄉間的莊園,直指「抵達之謎」的核心意義:無法重返。但我以為張娟芬的兩地書,是無「意」重返。書中尼泊爾少女阿咪塔表白「別忘了我」,她嘴上答「不會的」,卻是「心裡知道我永遠不會再回來」。《抵達之謎》裡的英格蘭被奈波爾寓為「它開啟了所有其他旅程的門」。尼泊爾之於張娟芬呢?書出時,張娟芬已長時間離開了台北,她還會回來嗎?她又會再往哪裡去呢?這是離開之謎了。


鍾文音,聯合報,2007.6.3

旅行者總是在盤算:落腳何處?買或不買?走或不走?險或不險?

對於旅行老手,世界已漸漸失去可資嚮往的空白之地,無能為新旅地的新生活注入意外與驚奇。但對於每個新上路至新旅點的新遊客而言,卻是無事不新鮮,加上每個人的旅途際遇有深有淺,有幸與不幸。正因如此,導致了台灣旅行書寫狂潮方興未艾,但台灣旅行類型的書寫卻走到了「重複性極高」的瓶頸。

《走進泥巴國》嚴格說來並無新意,因為舉凡去過尼泊爾的女生發生的旅途鮮事簡直難以寫盡,可以針對旅途寫一本「鮮記」。在這樣眾所皆知的情況下,如何書寫一個老掉牙的旅地?或可說這本書恰恰不是尼泊爾的經驗讓我們覺得新鮮(在當地和地陪登山或者進入村落發生的諸多情事,那我和我許多女性友人的經驗,恐怕更是奇遇一籮筐),所以吸引我們目光的絕對不是旅地的「獵奇」,相反的卻應該是張娟芬的敘事能力與筆調讓我們讀來欣喜。

我們在「獵奇」的背後看到的是一個女旅者的獨特特質:細膩敏感風趣自嘲……最讓我讀來輕鬆的是關於作者常突如其來的內心獨白,那種把人看透卻又不揭穿的獨特目光。

作者提及的旅途時空,每一段異旅所陷入的各種可能徬徨感使得喜愛旅行的人都會受到勾召。這種異旅交叉對位產生的種種內心質變與迷幻感,來自於上路的旅者所獨有之孤獨內心迷宮。

再次應驗,旅行看似屬大眾化行為,其過程卻是私密無比,每一個人都無法重複他者的旅途經驗,連自己的經驗都無法重返。這使得旅行又成了獨特的唯一性行為,每一次的旅地都彷彿是自我的時空膠囊,包裹著一次又一次的際遇。

當代的旅行書寫仍不脫「獵奇」,這實在讓我好生奇怪。不斷闖入別人的土地去獵奇,以達成自我的生命「變化」,這可說是當代旅遊產生的「集體」重複行為了。

張娟芬也提到語言的落差問題,從危險的遐想變成知性導覽的〈嘻嘻的特權〉一篇,讀來趣味。在尼泊爾每天都會面臨「甩掉」人,也每天都在「進入」人的生活,這種種的發生,幾乎已無關女性長得好看與否,而是「隻身」和「女性」在旅途中會形成的奇異氛圍。一個女人上路,總是不斷被勾搭與被懷疑其動機。

作者打散了以地點為敘述的主軸,改以更主題結構式的「當下發生」角度來書寫,帶引讀者和她一起進入奇遇。

讀這本書時,我也跟著深陷我曾經停留多時的尼泊爾往事,這就是為何人們總是愛讀旅行書的原因了。讀旅行書若不是為了替將來啟程的行腳植入嚮往,要不就是借來重溫自己的旅夢,又或者兩者皆不是,只是純粹進入閱讀的想像旅程。而我屬於前者。

尼泊爾總是讓人一心想踩進卻又一心想甩開它,它的魅力恰恰就在什麼事都可能,我們到了這個古國也就成了異鄉他者的經濟救贖與帶他們出走的幻想客體。

張娟芬也如是,複製了一代又一代走上這個古都的旅者命運。

2007/05/23

歐洲不文明


以前高高的坐在陽台的女兒牆上,喝茶,看到滿眼都是鹹鴨蛋,總覺得不知道哪一次會一腳把茶杯踢翻,跌下十三樓的深淵。茶杯,不是我。我從來不覺得我會掉下去。最近開了窗看夕陽,這倒是真危險,窗外一點屏障也無,我謹慎地坐好,仍然提防著不要把茶杯踢翻,跌下五樓的斷崖。

歐洲不文明。初見這裡的房子都沒有紗窗,以為他們沒有蚊子。其實有。我說:那你們都怎麼辦呢?漢娜努努嘴說,嗯,到了晚上你可以打死他呀。

歐洲不文明。夏天也是很熱的,但是房子只有暖氣而沒有冷氣。我說:那你們都怎麼辦呢?荷蘭朋友抬起眉毛說:就流汗呀。

歐洲不文明。我看電動牙刷降價時多麼便宜,但去浴室裡仔細檢查了一圈,沒有插座。我已經懶得問他們怎麼辦,可想而知答案是,就用手刷咩。

當然富人想必是文明的,我對這點毫不懷疑。天黑以後在這個有錢的社區巡垃圾堆,可以從大大的窗子裡窺進許多人家。這裡很多房子即使就在一樓臨著街,也開著大窗,有的人喜歡拉起窗簾,有的人卻似不介意。荷蘭移民局的宣傳錄影帶告誡外來的移民說,不要偷看人家家,不禮貌。但座上的荷蘭女生說,「可是我都偷看啊。」我的荷蘭朋友則更詼諧的說,「在一樓開窗,就像乳溝。當然要偷看,但是不能看得太過份。」

我偷看但不停步。多走幾趟以後就看光了。有一戶老先生與老太太總是非常安靜的各坐一張椅子,身邊各一盞閱讀燈,沒有紗簾遮蔽的廚房也點亮著燈,整個畫面那樣的靜謐。有一戶在餐桌旁放了三盆非常大的熱帶植物,好像在亞馬遜叢林裡吃飯。有一戶掛著扭曲過的蒙娜麗莎的微笑。各式各樣小巧的精緻的豪放的搶眼的燈,在許多許多不同情調的家裡。

如果偷窺二樓,則常常可以看見天花板保留了舊房子的木頭橫樑,身世不凡。整面牆的書櫃全部都是書。厚重典雅的木頭做成的書櫃,放上厚重雜色的書,這人顯然不打算搬家。做成了書櫃以後,那曾經是樹的木頭又變成了樹,在公寓裡生根,使人在這裡安定下來,也變成樹一般。就像老夫婦那樣安靜地閱讀。

水上人家比較難偷窺,雖然我好奇得要命。沒事住在船上幹嘛?那船經年累月泊在同一地點,難道不像安徒生童話寫的那株花苞,等待著一個絕美的時機綻放卻錯過了花期?荷蘭朋友說,他們想開船的時候就可以開走啊。我說,那整個櫥櫃的鍋碗瓢盆不就全毀了?他看我一眼憐憫我的杞人憂天:「他們有特別的設計,不會的。」我還是好奇得要命。不知道誰會請我鑽進那矮仄的船艙裡,我想打開所有櫥櫃與抽屜,看看他們如何防止撞擊與碎裂。我也想感覺水面微微的搖晃,想看他們如何喝一碗湯。

爬上五樓,很難相信這個家也要成為過去。在台北時日理一機,足不出戶,出戶時不過是走到山下吃個飯,就又走回家了。在歐洲日理萬機,才剛拿到荷蘭的居留證,又該去德國大使館申請德國簽證了。阿逆假,阿逆假,阿逆假。我不想住在船上,日日漂泊。我也猶豫不知該不該羨慕那一整面書牆,似乎時候未到。但是那顆從台北看到阿姆斯特丹的鹹鴨蛋,倒是早就跌下去了。

2007/05/19

一瞬


興訟狀態不宜久留,做完了我可做的,就出去玩。一路走到西邊的小公園Erasmus Park,非常清幽的一個地方。耶穌升天日,荷蘭放假一天,路上有好幾個打牌的店,中東裔移民抽著水煙管,打一種像撲克牌似的紙牌,沒看清楚,因為那裡顯然也不適合探頭探腦,但知道這區域想必聲名狼籍。走了長長的路回家,天還亮著,九點才日落,美麗的夕陽之後,極細小的一彎新月也即將西沈。我看了日曆,五月有第二個滿月。

今天去Haarlem後去Leiden,事先查過了不是假日的,沒想到市政廳竟然沒開,含恨回來。新月還是那樣秀美,也一樣等到看見他的時候,只剩下三十分鐘他就不見了。這禮拜室友不在家,這裡格外清靜,其實每個同學來我家第一句話總是說,好安靜啊。

我不大願意相信在這裡又漸漸地趨近了尾聲,買東西時開始要斟酌用不用得完。剛搬來沒多久我買了茉莉香米,十公斤,像抱個小孩似的抱回家。那時候愛買什麼買什麼。現在束手束腳,老想到離開。

於是跟同學廝混也就稍多了一點。阿姆斯特丹是很多事的終點;大家滾蛋以後,我看再也不會有全員到齊的聚會。世界太大而我們太小。地心引力太大而互相的引力太小。阿姆斯特丹以後眾人星散奔向三地,即使同去漢堡,我也驚訝的發現大部分人只打算待半年。後面那半年要寫論文,學校的態度是你自己決定要去哪裡吧。遂覺得活生生被斬掉一半。

開始勻出一部份的腦袋想暑假玩什麼。去北歐爬峽灣,一定要。然後去瑞士爬爬山好了。然後還可以再玩一個地方,但好像懶得準備,到時候買個巴士的套裝行程好了。唯一的原則是不要往南。熱。

剩下那部分的腦袋還是有點依戀與淡淡的傷感。還沒想家。街景偶爾閃過腦中,但不覺得思念。覺得理所當然。很放心,不覺得失去。會回去,地方在,人也在。但是這裡卻淡淡的傷感。不會回來,地方在,但人不在。就像離開阿胡斯的時候,我送先離開的同學去火車站。他進去了,我走出來,回身看那火車站張著大嘴,兩個星期之內我們將一個一個走進去,然後再也沒有從那裡走出來。

天地曾不能以一瞬。剛搬進這裡時無意照了窗景,沒想到兩個月後,枯枝變成一株燦爛盛開的樹。誌之。




2007/05/16

「走進泥巴國」出書暨有獎徵答



同學來我家玩,看到我的書。

「妳出了幾本書?」

「三本。嗯,還有第四本快要出了。」

「喔,什麼時候?」

「明天。」

「!!!」

(應該是)真的,(我聽說)「走進泥巴國」就要出了。

我不在,希望出版社沒有隨便給他跳樓大拍賣。

買我的字附贈小豆子的畫。

買了書,我便與你同在。

為鼓勵書香社會,舉辦有獎徵答。獎是什麼我一時想不出來,但題目已經有了:

「走進泥巴國」書裡有一處錯誤,請指出。

真的有,騙你我是小狗。(但我真的是狗……)

p.s.:那個狗屎問題嘛,咈咈咈。申訴書已寫好。露出猙獰的微笑。

2007/05/06

狗與屎


忙啊。正事放著不幹,忙著找教授和系主任麻煩。吾人素有與老師不合之惡習,果然狗改不了吃屎。我並不介意當狗,咦,那他們不就是……?

2007/04/08

對牛彈琴


該寫期末報告的昨天,跑去買了三盆香草植物,羅勒、百里香與迷迭香。回來煮菜超好吃。但是植物們需要陽光,我的房子很明亮可是沒有直射的日光。也許以後別人遛狗的時候我要出去遛我的植物,哇哈哈。

該寫期末報告的今天,東玩西玩還是不肯寫。「文化多樣性」上了八堂課也交了八個摘要,全是東拉西扯胡說八道,現在可報應了。

這次即使死到臨頭還是全無動力,上回做的變性人訪談很意外的拿了一個低分,不滿。老師的評語與她給的講義顯示,當她說「少數族群」的時候,想的只是種族的少數,而不是性少數與其他文化少數。遂有對牛彈琴之感。

決定聳聳肩扮個鬼臉。會寫個信跟她說我的不同意,但是期末報告還是寫我的性少數。對牛彈琴可也,不要為牛彈琴。

該寫期末報告的明天,有個好玩的市場可逛。天哪,哪裡去掰出四千字呢。^^

2007/03/28

理想的下午


應當要寫期中報告的這一天,出門買醬油,葡萄好便宜順便也買一串,回來做紅燒雞,細細的切蒜頭,切完了切蔥,煮茉莉香米再炒個青菜,吃飽了以後還是東玩西玩,朋友提醒我Newsgator裡面無名小站的部落格都壞掉了,難怪很久沒消息,現在都修好了。落日在斜斜的窗外。

歐洲,想像太多,全是投射。簡而言之,他們也沒有比較文明。路上總有人遛狗,沒見過哪一個帶了紙袋的,所以遍地黃金,總讓我想起那嫌棄埔里太髒的日本人,叫他們來阿姆斯特丹,看他還吠不吠。洗乾淨了的濕衣服披在暖氣上烘乾,我覺得挺危險,但大家都這麼做。人人橫越馬路,交通號誌僅供參考,丹麥與荷蘭皆然,待我去德國再改掉此惡習也不遲。運河阡陌縱橫,橋上有時嵌入一個座位好詩情畫意,但俯望那水亦不敢恭維,人類就改不了往低處丟垃圾的死性子。我住在有錢人住的區域,小小的孤島,兩座小橋與外界相連,其中一座永遠是臭的。順便想起來為什麼買了葡萄,因為有個人把一盒葡萄硬是掰開了吃一顆,然後表情滿意地拿了另一盒葡萄。

同學們都說這裡功課比較重,但我沒感覺,大概是皮變厚了。講義讀不完是常態,沒讀完還是每個禮拜交摘要。要交期末報告的大綱,沒問題,唬爛擋過去先,老師讀了以後回信說:題目很有趣,我只是不知道你要怎麼做……我大笑想那當然,連我也不知道哇。

天氣漸漸的好了。有空叫漢娜教我做菜,我應該學著用香料,現在太依賴雞湯塊了,不喜歡。雖然這麼說但也好像就常常沒空。呵,真的得寫作業了,吃個橘子吧。

2007/03/16

活龍之家


迅雷不及掩耳,我又搬家了。

前房東小姐是個陰晴不定的人,一會兒說沒關係,回過頭來又嫌東嫌西,直到我也受夠了。房東小姐願意讓我住到三月底。但是我不想,誰要跟那個神經病多周旋一個月啊!二月下旬又重複著一個月前的情形:日日黏在網上,一接到電話就想辦法約一個最早的時間去看房子。我走進走出中央車站許多回,心裡的OS是:我是女超人!有時候是:呵呵,幸好我夠堅強。如此又看了好幾個房子。

波折令人謙遜。我已不堅持要studio,開始看分租房間共用設施的,如果只跟一個人共用,那就共用吧。一個北邊的房間,年輕的中東男生搞不清楚狀況,胡亂說我可以在那裡註冊,詳細問後根本就不行;更遠的北邊,五十幾歲的男人離了婚正在看心理醫生;遠遠的南邊下雨的夜裡,一個烏干達人在聯合國工作但內容成謎;一個年輕的飛行員,我本想好啊,他永遠不在家,結果他還在受訓,還沒開始飛;一個運河邊的夢幻漂亮房,但除非找人一起住,不然住不起;然後是一個老頭因為我沒有租他的房子而惱怒,打電話找我的荷蘭朋友抱怨了好久。荷蘭朋友客氣地提醒我要認清現實。我便知道我用盡了他的耐心。

最後那個禮拜一——那時並不知道,只覺得是一個沒完沒了的過程裡的一日——二月眼看又見底了,我有幾個約,感覺這樣就幸運極了。非常市中心的地鐵站旁邊一個八平方公尺的房間兩百歐元,沒網路,但是附近有學校的建築,我想也許我可以偷到無線訊號呢。房間很小不在話下,那個男人像個毒蟲。何況我放眼望去沒看見另外的房間,他想必就住在客廳裡吧。

我說:你有權利出租嗎?
他說:我這樣做十年了,沒人說不行啊。
我說:你不用網路喔。
他說:網路很危險。上個月警察跑來我家說我上網這樣那樣,然後把我的電腦帶走了,所以網路很危險,你幹什麼他們都知道,我不要再用網路了。

我走出來時想,他付我兩百歐元我也不敢住呀。坐車去南邊看一個分租房間,狡猾地編個藉口約個最早的時間。房間在地下室,房子不壞但是室友不大對,五十歲的美國女人跟荷蘭男友分手,乳癌控制住了但還在觀察,五十五歲的澳洲男人剛跟妻子分居搬來這裡。我跟美國女人聊得不錯,但多少覺得是一個沮喪的強顏歡笑之屋,何況她沒工作,會一天到晚都在家裡。

不遠處有另一個studio,是當天下午才貼出的廣告,正新鮮。我狡猾地在email裡說我今天就可以簽約,卻不提我只要住六個月,果然贏得一個回音。小小的套房什麼都有,懷孕的房東知道我只住短期,顯露猶豫的神色,但我早想好了,打算說:「雖然六個月後妳要再找房客,但是我現在就可以付現簽約,所以現在就省了妳的麻煩。」就在我正要說的時候,她說:「我們只有共用一個東西,就是妳房裡的洗衣機與乾衣機。我一個禮拜只會用三、四次,妳出去的時候就掛個牌子……」當場心裡警鈴大作!一個禮拜三、四次,前任房東小姐也是這樣說的啊!我心裡尖叫不止,就把話吞了回去。

坐車回中央車站一直覺得後悔,那樣的房子一旦沒有立刻租就是沒了。晚上有最後一個約,一個「半個」公寓,兩半各有自己的進出門戶,相連的部分就共用廚房與衛浴。四百歐元,價錢像騙子。有了瓊凱瑞經驗,我前一晚窮極無聊走去探探虛實,看見那女生的名字確實在信箱上。漢娜,與一個德國姓氏。感覺必然有詐但還是飛蛾一般撲去。

她長得很日耳曼人,膚色蒼白,嘴唇堅定。但她卻出奇的溫暖。房子是對稱的兩半,進門處是臥室,有一面可怕的藍牆,漢娜呵呵笑著說:我看妳大概得重新漆過。然後是一個大大的空間什麼也沒有,但我用虛線畫出一張大書桌,與一個舒服的閱讀角落。漢娜有朋友在,我們一起喝杯酒。我知道了她是做環保的,她知道了我是寫書的。

酒喝完了也送走了朋友,我說:那再來怎麼辦呢?不如我現在付妳押金,妳給我鑰匙,我搬一些必須的家具來,然後三月就可以正式搬進來了。
漢娜猶豫了,然後說:我想我可以直接給妳鑰匙。外面下雨,我不想讓妳出去找提款機再跑回來付我錢。
我說:不不不,我帶了錢。這樣我們都得到一點什麼,很公平。

這就差不多是我們相處的基調。從第一天開始我就在這公寓裡睡得很香甜,在浴室裡唱著歌;即使百廢待舉,缺這缺那。半個月過去了,牆漆過了,燈裝好了,附近的路也全認清楚了。禮拜一與四是垃圾日,也是我的散步日,拾荒拾來堪用的籃子、腳墊、靠枕等等。我的家。

前任房客是賽浦路斯人,他一定幻想自己在愛琴海:



一罐油漆,就化腐朽為神奇:



虛線畫成的大書桌實現了:



閱讀的角落也確實舒服(腳墊來自垃圾堆,黃色水仙花是漢娜送我的生日禮物):



工作時面對的窗景,荷蘭天氣不壞:



離開前一個地方時頗有一些好主意,可以讓那個房東小姐在我消失以後幾個禮拜氣得跳腳。終究沒做。離開以後,有時後悔沒做,有時覺得世間的是非比我所見更複雜,如果能夠算了,就算了。誰叫我許願說要當旅行者,少當留學生;哈哈哈,沒問題,讓妳找房子和搬家,高興吧!

我每每又想起爬安娜普娜的經驗。累斃了,有完沒完啊;但休息休息,又是一尾活龍。

2007/02/14

騙子瓊凱瑞



在阿姆斯特丹的起點,是一個漫長旅程的結果。我並沒有想到旅程會那麼長,但是現在一切都變甜美了。

關於阿姆斯特丹,所有人都說:那是個好玩的城市,但是別想在那裡找房子。學校給你什麼房子,你就接受。學校給的合約上也是這樣說的:現在簽字,待他們分配下來,你就乖乖認帳。但是我想要一個小家啊!仗著有個荷蘭朋友,我沒向學校申請宿舍。

二月開學,一月可以找房子。我在craigslistexpatriate貼出廣告,情況確實不樂觀,大約總是要八百歐元。去過幾個仲介以後就知道不必再去了,他們要收一個月的房租作為仲介費,即使我只租六個月也不減價。我的機會不在那裡。我的機會在於那種要出國半年的人,想著以後還要回來住自己的房子用自己的家具,他們會想要找一個信得過的人,好好的照顧他的房子。我寄出不少漂亮的信,得到一個美妙的回音,她叫瓊凱瑞。六百歐元,家電齊全,給了我一個地址與三張照片。Google上面一查,離學校好近啊,照片更是陽光燦爛。她說,在我心目中,房子是你的了,不過人們也一直追著我問;如果你可以先付點定金的話,我會比較安心。我說當然,我看過房子就付錢。隨後我不在荷蘭,她不在荷蘭;這事就這樣若有若無的,我小心地與她保持聯絡但又不要太煩,同時也繼續黏在網上找來找去。

荷蘭朋友幫我看了幾個房子,也陪我看了幾個房子。五百八十歐元的市中心studio,樓梯狹小不容旋身,室內恐怖昏暗,蓮蓬頭在馬桶上。四百八十歐元的兩房小公寓中的一房,印度房東秀逗誤植為studio害我們白跑一趟。但公寓還不賴,班上有個印度同學沒分到宿舍,所以我把消息轉給他。後來同學告訴我,那房東自己要住在客廳裡,然後另一房租給兩個男生。六百五十歐元的小公寓重新翻修過,但浴室還是小得像飛機廁所。四百五十歐元的studio雖然小但是確實什麼都有了,尚且有十二樓的好夜景,但中國女生非法轉租,還要求一次付清六個月的房租,當我是傻瓜。跟瓊凱瑞的房子比較起來,我自然都不動心。但是我倒有幾個安全網,例如一個本地藝術家的活動中心樓上有房子可以短期出租。跟藝術家來往很有趣,但是住在藝術家樓上,嗯,這個嘛。我禮貌的問:你們晚上會有活動嗎?他們很坦白的答:冬天都不會有,我們沒有錢付暖氣啊。

客氣的催促之後,瓊凱瑞終於和我們約了時間看房子。荷蘭朋友幫我去看,結果被放鴿子,而且那地址是一家美容院。我們按捺著不滿與懷疑,禮貌的問她是怎麼了。她幾天後回信說,「可能你跑錯地方了吧」,而她的獨子發生了意外,所以她才沒出現,「請耐心等候。」

一月即將見底的時候,我已經充分領受了在阿姆斯特丹找房子的困難。Kamernet是最有希望找到房子的地方,但是只要看今天貼的廣告就好,因為昨天貼的一定早就沒了。我開始找兩極化的房子:七百歐元上下的夢幻之屋,或者兩百歐元左右的分租房間。前者會令我在房子裡感覺幸福,後者則可以讓我享受省錢的美妙。我回到荷蘭借住在萊登,越來越絕望,弄清楚了阿姆斯特丹鄰近城鎮的方位:Zaandam,12分鐘火車到阿姆斯特丹;Haarlem16分鐘;Almere33分鐘;Hilversum35分鐘;Leiden40分鐘。即使如此還是一無所獲。

我向瓊凱瑞致上我的慰問。她最不像騙子的事情就是她沒跟我要錢。所以搞不好她是個頭腦不清說話含混的老太太呢。我與荷蘭朋友輪番客氣的請她給個正確的地址,以及手機號碼,省得又等無人。

有一天另一個好得像謊言的房子出現了,兩房的小公寓要價三百六十歐元,而且可以報地址。阿姆斯特丹一房難求,很多房東非法出租,房客不能報地址,因為房東不想繳稅。我自然又寫了文情並茂的信給他,原來荷蘭也有公家住宅出租,排隊好幾年才能輪得上,一旦租到了就是差不多市價的一半。這個建築師要出國一年,所以公家住宅同意讓他轉租,一切合法,但他只能用原來承租的價錢轉租,不得從中牟利。我們約了時間看房子,隨後我看見他把廣告貼在craigslist,心就涼了一半。他會收到雪片一般的信全部都說「我是個負責任的房客……」果不其然。沒了。荷蘭朋友安慰我:「他住的那一區很恐怖,是青少年發洩種族仇恨的核心喔。」

另一邊,瓊凱瑞溫溫吞吞的說話了。「我的獨子發生意外,我都在醫院裡,花了我好多錢,我破產了。你能不能先匯一些錢給我呢,我可以請我的主任開一張證明給你,房子是你的了。」我們決定逗她一下,便要了她的帳號。然後晾著她不管。過了幾天,換她很禮貌的說:「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問題,我沒有收到錢呢……」

我蒐集了另一個安全網,是一個一房的小公寓。屋主開價七百歐元,但在廣告裡很奇怪的說:「我有另一個房子;我一個禮拜只會來三、四天,在這裡看電視、休息,我從不在這裡過夜。」我不抱希望的去,但房子很雅致,寬幅木頭地板,咖啡色沙發、米色地毯。我客氣地說:這房子比我預期的好太多了,不過,房價也有點超出預算。年輕漂亮的房東小姐說:我可以讓步到六百五,因為你之後還有兩組人要來看房子,可是我最喜歡你。哇,竟然有房東會降價,這真是聞所未聞。但我猶豫於那個奇怪的「一個禮拜來三、四天」的約定,便說回去想一想。通常這就表示沒了。我已經見識過人們在阿姆斯特丹是怎麼找房子的:我們像禿鷹啄食死屍,全不計較它的氣味。你要就想辦法第一個去看房子,不然大概就沒了,因為若有人去看過卻沒有租,那一定是實在太貴了。

沒想到過了兩天,房東小姐竟然寫email問我考慮結果如何,因為她今晚得做決定。那是一月三十一日了,對我而言,也是決戰日。二月二號學校就有歡迎茶會了,我也受夠了住在人家客廳裡的不便。我回信說,我真不敢相信妳在等我,也很感謝妳為我降價。在妳之後我還看了其他的房子,沒有一個比得上妳的。我繼續看房子是因為我得顧及預算,而妳那裡沒有網路與洗衣機,我勢必得多花錢。但我沒有時間了;今晚我會再去看幾個房子,然後我也得做決定。如果妳在我之前做了決定,我完全了解,還是很謝謝妳。

帶著破釜沈舟的決心,又從萊登出發。第一個房子也是合法的出租,四房的公寓,五十歲的男房東想要把其中兩房租給同一人,因為合法所以超便宜。荷蘭朋友幫我翻譯他的email,忽然神秘地轉過來對我微笑:「他是gay。」「你怎麼知道?!」「他的『朋友』幫他回信,這個名字也是男的。」我狂笑,一心想著,也許看過這個房子以後就根本不用再看第二第三個嘍。

結果是個有點陰鬱的男人。客廳有漂亮的河景,廚房也不錯,但是房間只有他宣稱的一半大,而且他顯然全不在乎房客是誰,暗示說,上一個房客從來都很少出現在他面前。我只待半年,我一說就差不多知道,我出局了。我根本沒機會跟他說我有寫女同性戀的書。

第二個房子七百歐元,很典型的那種令人沮喪的房子:貴、破敗、衛浴廚房奇小,仲介商等在那裡,每半小時或十五分鐘就有一組人約了來看房子。第三個房子四百五十歐元,跟房東共用衛浴廚房,竟然意外的好,那個房間以前顯然是客廳,但至少有足夠的照明,那就已經很好了啊。也沒有網路與洗衣機,但門外所有店鋪近在咫尺。我與荷蘭朋友坐下來吃頓飯,我說,我們去領錢來租這個房間吧,那樣我們明天就可以搬了。

等到那頓飯吃完,我卻發現我很想念那個一房的小公寓。是貴了點,但是想到得把我在阿姆斯特丹的這幾個月塞進這個四百五的房間,感覺還是有點悲慘。那小公寓還在不在呢?我們找了一家網咖,房東小姐沒回我信,嗚嗚,間接的哭窮沒有用喔。但我意外發現她又把廣告貼上網了,這次價錢改成六百五了。我一看時間,晚了,料想今晚不會有人去看房子,所以大約可以撐到明天。

回程的路上,小狗追尾巴似的猶豫。一回到萊登自然又黏在電腦前面了;收到房東小姐的email,她說:「我讓最後一步,六百歐元,希望這能解決網路與洗衣的問題。」啊~~~!

我歡天喜地的搬進來,環顧四周時心想:天哪,比我記得的還漂亮……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就該要租下的啊!才沒幾天,我與房東小姐就有點不愉快,我在學校東問西問,準備迎戰。結果沒戰,兩人講一講好像也就還好。今天收到modem獨立把網路裝好了,終於又跟世界連起來。實體的我在與阿姆斯特丹一水之隔的彼岸,五分鐘的免費渡輪就到中央車站。每天下午,海鷗在我的窗前成群飛翔。虛擬的我又回到部落格裡來,訴說一個曲折的故事。整件事情我覺得最妙的部分就是:我最後還是租到了一個六百歐元、物超所值的美麗小公寓——正如騙子瓊凱瑞所承諾的那樣。


2007/01/26

如果在里斯本,一個旅人


一上車就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夜色如墨,才不過五點一刻。睡中也知道車子彎過好幾回,並且在一片荒涼中的加油站搭載旅客。夜裡還在外面廝混最令我強烈感覺到身在異鄉,在台北的時候如果混到很晚,也覺得身在異鄉。開往機場的巴士在無邊黑暗裡前進,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偶然出現燈火,都是無解的謎。我搭過這路車,知道無邊黑暗應該是平整的農田與牧草。我飛過這個機場,知道從上空俯望可以看見好幾個漂亮的湖。可是沒有了光,就什麼都沒有了。

Billund機場是不廣播的。即使聖誕節已經近了,機場也只比平常多一點點人,仍是全然的寧靜。從北歐飛到南歐,廉價航空Ryanair只要四百塊台幣。自詡文明但入了夜仍然是黑暗大陸,只看到公路構成線條,那大概是德國。然後是一片破碎的燦爛,想必是荷蘭,如同海上漂浮的燈火,我將降落在哪一點上呢。

飛抵馬德里機場時已經過了午夜,這就是廉價航空之所以廉價的原因。我一個人旅行,不想在深夜走進一個從未去過的、公認治安敗壞的城市,所以早就在網上做了功課帶了睡袋,準備睡在機場。我挑了一個稍有屏障但又不至與世隔絕的地點,鑽進睡袋,睡得好幸福。大部分的人都歪歪的擠在椅子上坐著睡,我可四仰八叉的躺著睡。我睡睡醒醒,每次醒來都好珍惜的想,「剛才我睡著了耶。」早晨過了六點以後就有人試圖把我叫醒。我想應該是吧。但他們講西班牙文,而我又不想起床,所以何必聽懂呢?我幾乎睡到八點。

坐捷運進城,在電扶梯上才站定,聽見身後些微聲響、肩膀上些微震動,立刻轉過身去,禿頭中年男子面色尷尬但又佯做無事,越過我走下去。哼。我是何許人也,我的背包裡豈有你偷得的東西嗎?早就藏在小袋子裡穿在夾克裡啦。

住在便宜的小旅館,但連機場都睡得,旅館自然不怕他。毯子若不暖有睡袋,窗簾若不暗有眼罩,隔音若不好有耳塞。地點很好,千金不換。

我不知道這次為什麼這麼放鬆,說來是我來歐洲以後第一次「玩」。在丹麥裡面玩那都太近了,不算,這次有坐廉價航空才算。也許之前太累了,我放鬆得近乎漫不經心。好像只要踏上西班牙的國土,我就已經心滿意足的「玩」到了。沒怎麼在網路上做功課,來馬德里不大知道要幹嘛,這註定是一個我離開以後才會了解的城市。旅人的第一個朋友總是那個大大的又小寫的i,而一旦連i都不大熱忱不大友善不大會講英文的時候,你就知道麻煩了。

但是也沒關係。自從有了旅遊指南以後,就有了一大堆的「非去不可」與「不容錯過」。世界排名前十大的美術館!——所以呢?還是不覺得一定要去耶。不如告訴我跳蚤市場在哪裡吧。旅遊指南即暴政。他人即地獄。

我就這樣懵懂地走在馬德里。這是一個好奇怪的城市,不合常規,沒有中心。他的捷運哪裡都去,卻要不停的轉車,粉紅線轉深藍線,深藍線轉淺藍線,好像這城裡的人們從來就毫無固定方向的移動。南邊與北邊各有一個火車站,但沒有一個像是「市中心」那樣,一出車站就有熱鬧的商店。公認的市中心大概是太陽門。西班牙人相信第一道陽光會照在這裡,遂稱之。但是即使是太陽門,早上十點,太陽曬屁股了,商店依然睡眼惺忪,不開門。

西班牙其實不比丹麥暖。但是丹麥陰鬱毫無希望,西班牙晴空萬里好像永遠都很開心。我常常在路口停下來張望,好—氣—派—呀。就是一副殖民宗主國的架勢,不是炫耀財富,而是展現權力。白天走,晚上也走,打了燈的建築物有明有暗,令人無話。

在西班牙確實無話,他們都不講英文。有一天遇見小餐館難得的沒有客滿,料想他們也許有一點時間跟我蘑菇,便去試試運氣。門口寫著套餐8.8歐元,其他都不懂。我說:牛肉?女生搖頭。她說:魚?我說好啊。貝類?好啊。然後點了杯咖啡,就坐等我的命運。等到主菜上來,是花枝圈。菜太鹹湯也太鹹,不求甚解的吃掉,覺得很好玩。大部分時候吃西班牙海鮮飯。西班牙的物價並不如想像中的便宜,但心想吃個夠本,離開西班牙以後就再也不吃。

皇宮很漂亮,國王廣場很漂亮,公園很漂亮,隨便哪裡都很漂亮。今年聖誕節的燈是藝術家設計所費不貲,其實普普。我有時晝寢,有時賴床,舒服得很。聖誕夜聽見外面有煙火,仍然坐在民宿床上寫點日記,不覺得有錯過什麼。去了兩三個不要錢的博物館,城市的模型很好看。去那個排名前十大的Prado美術館買小禮物,意外發現這樣就可以免費混進去——禮品店在博物館裡面,門口的女生登記了我的名字,告訴我可以待二十分鐘,但出口與入口是分開的,所以她其實不會知道我什麼時候離開。我買了個小東西才花了五分鐘,所以走進第一個展覽室,環顧四周是金光閃閃的宗教畫,我站了半分鐘想,嗯,看吧,難怪我不想來,連免費我也不想看呢。就暴殄天物地出去了。

民宿是單人房,共用浴室。有一天坐在馬桶上沒事,盯著面前的暖氣研究它。它的葉片複雜,令我想起手風琴那可以伸縮的皺摺,我想對呀,好聰明,一定是拉出來伸長了,整間浴室就會比較暖。伸手去扳,喀啦一聲,一個小金屬片不知道從哪裡掉出來,暖氣連到牆上的接頭鬆開了,噴出黑水。我動念欲逃,但剛才主人看見我進這間浴室了。只好手忙腳亂壓住接頭,想辦法把小金屬片卡回原來的不知道什麼地方,但總是不成。別無他法,大叫「hello」,像托天的巨人無法鬆手。主人來了,我一說暖氣在噴水,他就發出「啊呀糟糕了」的聲音,然後一疊聲的說:Thank you thank you! 我說嗯,不客氣,那我用隔壁間了。

真覺得劫後餘生。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認為自己的房子年久失修,所以一點也沒有為難我。

最後兩日走得更多,總是在我離開之前,城市特別迷人。那個i仍然幫不上任何忙,不讓我寄行李,甚至也沒有付費的儲物櫃;但我跑到隔壁的展覽室裡,還是把背包寄放在那裡,得意的跑去吃了最後一頓西班牙海鮮飯。飛回丹麥坐車回阿胡斯,又是那黑墨墨的夜,回到阿胡斯去,好離開阿胡斯。

咦,那里斯本呢?咳咳。我錯過了飛機。錯過了里斯本。

原來的打算是從馬德里轉機去里斯本,但寫完期末報告太累了秀逗,竟然錯記了起飛時間。只好兩天後另買一張機票再飛馬德里,然後就在馬德里玩。沒有很沮喪,但是很震驚!不像我!結果是對馬德里所求無多,彷彿只要順利搭上飛機飛去且飛回,旅行的目的就已經達成。

現在寒假將盡,過兩天要飛去阿姆斯特丹了。還是不知道在哪裡落腳。最後一分鐘才見分曉,仍然,不像我。但不容否認的,就是我。行李箱裡有易碎的茶壺茶杯,還有柔軟可以任意擠壓欺凌的衣物。用軟的把硬的包住,希望他們互相保護。待我找一個幸福的小家,再把裡面每一件軟的硬的,都攤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