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2/28

【岔題】骯髒兩個月


待在尼泊爾兩個月,然後回到台北,也兩個月了。很惆悵。


就是沒辦法待在台北而維持那樣的清靜。最近只不過是想為一場演講做個Flash玩玩罷了,就又墮回了在電腦前長坐的惡習。而且怎麼做都做不好,嘟著嘴生氣。尼泊爾是回不去的我知道。別人的遊記廉價的說他前世一定在這喜馬拉雅山脈什麼什麼的,我覺得好蠢,心想,「我看你上輩子八成是一頭犛牛。」

我讀尼泊爾的部落格多少是因為惆悵之故。那一場惡戰好像張琪和謝雷,「傻瓜與野丫頭」:「妳不叫傻瓜/不會把妳罵/你不叫丫頭/不會把野撒」。讀了書的人用身段來吵架,可是核心的情緒模式還是那樣的。那女生好悍,有人比我兇的感覺真好,而那又是一件我離開了的事情。

好冷。加件衣服。

2005/02/27

【岔題】奶頭搜尋者


知道別人從哪兒來是有趣的。尼泊爾遊記的部分我也貼在背包客的網誌。那裡的介面開放給使用者的功能不多,容易入門但是很快就不滿足了。但有個好玩的功能是更細節的知道別人是怎麼來的。booso只知道是google來的、yahoo來的,背包客那裡卻可以神通廣大的看到他們用什麼字眼去搜尋才跑進來的。

「尼泊爾」,「毛派」,很合理。

「Goretex」,「登山裝備」,「排汗內衣」,嗯,也對。

「哈利波特」,「九又四分之三月台」,啊,沾光。

但搜尋字串排行榜第一名的,是「奶頭」、「照片」。因為有一篇是「攀登奶頭國」,而且提到安娜普娜山區的「照片」那麼美。

網路很神秘。亂七八糟的連結方式使我得以與這些奶頭搜尋者建立不知道具備什麼意義的關係。


2005/02/24

【岔題】岔題


我終究必須面對這局面:尼泊爾的遊記將愈來愈失勢,不消多久列出來的全部都是「岔題」。拿部落格來寫書是困難的,這格式注定是編年史,大部分的部落格都叫做某某人的部落格,是非常合理的。但是部落格這種反射動作的書寫格式違反我的本能,我想很久也常常挑剔別人想得不夠久;鉅細靡遺的書寫格式也違反我的本能,如果我都寫在這裡那日記裡要寫什麼咧。

但沒人逼我寫我卻在這寫,說明了它召喚了我一點什麼。也許是一個有品質的對話平台。每個人的人生都那麼精彩,可是我們總還是陌生得要花上兩小時打屁,然後幸運的話才能進入正題。所以我在這裡大約是為了回答我那常常答不出來答不完整的天問:「妳最近在幹嘛?」有時候是別人問,有時候是我自己問。

前幾天有一夢。我帶媽媽去參觀博物館,那是一個洞穴,泥土牆面,涼颼颼的。角落裡有一個展覽品,是一個很有名的相撲選手,死掉以後骷髏頭就放在那裡,不知道經過什麼過程,一隻章魚過來把整個骷髏頭包覆起來,於是相撲選手的頭顱骨現在成為章魚的頭顱骨了;章魚變成兩隻,他們伸出觸手來互相玩耍。

大概是關於我去上瑜珈課的事。女生做瑜珈聽起來很香豔,實際上,很醜。面朝下手腳都在地上而極力把屁股往上蹶,或者面朝上手腳都在地上而極力把屁股往上蹶,能不醜乎。但自虐得很舒服。所以每週兩次,我去當章魚。此後遇到無聊的場合卻又一時無法脫身,我就坐得很正。腦子裡是瑜珈老師的教誨:「吸氣——長高!」

陸續有些機緣、舊識,向我索取一個舊日的解釋。我不確知他們想問我什麼,大約是我也想問他們的吧:十年過去了或者不止,你回顧自己那與大社會交纏的小歷史,除了可以去座談會上說給人家聽的那些功業以外,剩下的那些就是我想聽的。誰令你哭泣誰為你微笑。哭過笑過之後你們變聰明沒有。

清明與誠實從來就不容易。我三不五時的坐在這裡寫些有的沒的,因為我想跟你分享。我寫著細小的碎片想要回答那個巨大的問題,像那夢裡無法交代的神秘過程,身體柔軟地吞噬我堅硬的腦殼。

並且伸出章魚的觸鬚對你招手。——我有很多手喔。

【岔題】局外人


跟尼泊爾人吵架。嘻。

United We Blog裡提到一位尼泊爾女作家,但作者偏偏那麼貧嘴的說她鼻子多漂亮,臉頰多漂亮,微笑多漂亮。我不反對貧嘴,但我反對毫無所覺的貧嘴,所以無聊跑去講他兩句。我很客氣,他也客氣的回我email並跑來部落格留話。我這廂有禮呢,那廂卻有個尼泊爾女人忍不住開罵了,於是不免一場惡戰。哈哈哈好熟悉的劇本。但我已成了局外人。


2005/02/20

12 偷笑花


波卡拉是個令人放心的小鎮。湖邊小街寬敞、舒坦,陽光燦爛空氣清新,啊,一切跟加德滿都這麼不一樣!當地人與觀光客的比例適中,Namaste終於又還原成問候,不再是無盡推銷的開端。雖然話底下或許仍淺淺地伏著試探的意思,但是我在這裡無親無故啊,簡單的招呼此時聽起來十分受用。

我從南走到北,很快把在網路上看過的那幾個旅館全部看了一遍。Nature Grace Lodge幾乎已經沒有在經營了,員工聽著很大聲的搖滾樂。Marigold用我最不喜歡的方式哄騙:「這價錢是特別給妳的喲。」Nanohana我根本沒進去,只站在巷口就笑翻了。

這條小街一邊臨湖,另一邊長長的伸出許多巷弄,像一把梳子躺在費娃湖畔。巷弄裡全是旅館,大家的招牌立在同一根竿子上,也像一把梳子立在巷口。hana在日文裡是「花」的意思,那麼Nanohana是哪一種花呢?招牌上大大的寫著:「菜の花」!

Amrit是三兄弟開的旅館。除了二哥長相猥瑣以外,大哥粗獷像張菲,小哥俊秀像費玉清。小哥英文超好,我和他閒聊對他微笑,最後他沈吟了一下,讓步到一百五十盧比。是一個連衛浴的舊舊雙人房。很便宜,可是好像舊了些……我也沈吟了一下,說:「我可不可以先住兩天看看?一個月很長,如果我做了錯誤的決定,我會恨我自己。」他很有風度的答應了。

在Amrit小小的辦公室裡,我和三兄弟歡聚一堂似的,氣氛融洽。他們認識Tika Ram,說他是一個很有經驗的嚮導,我放心不少。既然這樣那就順便見個面吧,小哥幫我打電話請Tika過來。

Tika出現在門口的時候,我仍然保持微笑,但心裡「ㄨㄚˊ」了一聲。一點也不帥耶。在這個遍地濃眉大眼粗獷美男的國度,我揀來揀去偏偏揀了一個賣龍眼的。Tika矮小黝黑,戴著尼泊爾傳統碎花小帽,像個小老頭。

他說他在網路上約好的人,常常時間到了卻沒有出現。那當然,我們觀光客一路上的誘惑實在太多了。加德滿都滿街上都是嚮導,而且毫無同胞愛的削價競爭。

「妳付他多少錢?」

「十塊。」

「付了沒?」

「還沒。」

「那我九塊。」

「不要。」

「我不懂,妳幹嘛每天多花一塊錢?」

「約好了就是約好了。」我走開,驕傲於自己的有品。

但現在我動搖了,我跟Tika沒什麼話講,好不容易講的呢,我只聽懂一半。我們尷尬、生份,但事已至此還怎麼辦呢,生米已經煮成熟飯。ㄨㄚˊ。

我認了。他守信前來,我又怎能毀約。至少他老實而安全。我請Tika去喝茶。

他說他每一年大概會去走個八、九次。走完以後不用休息,立刻就可以再出發。他也曾經受雇於旅行社,可是七折八扣下來根本賺不到什麼錢,遂自立門戶成為free lancer。就這樣,沒了,我們再也找不出話題,草草打發彼此。

我回到Nepal Guest House,這裡有一叢怒放的大葉曼陀羅,淺橘色的花一朵一朵向下垂著開,好像低著頭偷笑。外面太陌生了,有太多細節得去打點,我沒辦法專心低頭對自己偷笑。

【岔題】如果你用Blogger.com


聯播時標題常出現亂碼,有些post則會出現空白頁,表示檢視網頁時瀏覽器無法自動選取正確的編碼,必須手動選擇對的編碼。解決方法是:

到Template去把第五、六兩行對調,改成
<$BlogMetaData$>
title<$BlogPageTitle$>/title
(title和/title前後都要用兩個尖尖的括號關起來。因為那是電腦認得的指令,所以他不讓我那樣寫,會被電腦聽去。)

如果你知道我的底細,你就會說:「她怎麼知道這個,她有那麼會啊?」

你的懷疑是對的,我沒有那麼會。我的技術指導員是「野人聚樂部」的版主,我說他寫錯字,但他說他就喜歡那個「聚」。你說怎麼辦。既然以後還有需要技術指導之處,那當然隨便他。

技術指導員且不止一次的懷疑瘋狂計數器還有別的陰謀或不良影響,他說那玩意兒老是害他當機。你說怎麼辦。既然以後還有需要技術指導之處,而且玩也玩過了,所以我把瘋狂計數器捉出來,鞭數十,驅之別院。

「野人聚樂部」可以在我的聯播新聞裡找到。如果二十則聯播裡都沒有他,那就表示他偷懶。你說怎麼辦。也鞭數十,驅之別院。

2005/02/18

【岔題】山的反抗


2005年二月一號尼泊爾國王宣佈戒嚴以後,第一件事是軟禁內閣重要成員,第二件事是逮捕人權工作者,第三件事就是恫嚇媒體。結果是尼泊爾人的部落格上立刻貼出聲明請訪客不要再留政治性的留言,然後出現了Radio Free Nepal,一個匿名的部落格。不知為什麼我沒辦法和他聯播,那就用貼的。

Radio Free Nepal裡面提到尼泊爾重要媒體如何面對戒嚴。最有種的是Himal雜誌,他們登全頁廣告,左右兩張照片。左邊的山被雲霧籠罩,右邊的山清明無礙,文案寫道:「山被遮住了……但是不會太久!」Himal,尼泊爾語,意思是「山」。

2005/02/16

【岔題】鉅量的重複,微量的真相


就像甘藍菜被反覆加熱端上餐桌,
凡人在無盡的重複裡受盡了折磨。

——朱凡諾(Juvenal)‧羅馬作家

十幾年了,蘇案還在審,那些與案子有關的人,別無選擇的一次又一次走到法庭裡來。今天傳王文忠。他是蘇案主嫌王文孝的弟弟,當初他指證蘇建和等三人涉案,後來則在軍事法庭上翻供,說蘇建和等三人都是無辜的,先前的證詞是迫於警察的威嚇,不得已才撒的謊。

王文忠是蘇案裡既關鍵又矛盾的角色。若非王文忠指證,這個案子根本牽不到蘇建和他們身上,所以都怪他。然而王文忠也是被逼的,這能怪他嗎?於是,王文忠與蘇建和、劉秉郎這幾個從小玩到大的好友,便形成了扭曲尷尬的關係。王文忠充滿歉意但也知道無可彌補,蘇建和與劉秉郎企圖原諒但難免力不從心。

十幾年過去,王文忠胖了。開庭前短暫的瞬間,他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等開庭。蘇建和、劉秉郎、莊林勳來了,王文忠的眼睛裡蓄著渴望,但即使僅僅迅速一瞥也看得出來,他們不會停下腳步。

蘇建和把我拉到一旁,要我傳話給王文忠:「叫他好好過日子啦。」王文忠的眼睛裡只剩下渴望的餘燼。他說:「怎麼可能呢。」

查了這麼多年的一個案子,出過這麼多次庭的一個證人,詰問還能問什麼呢?就某個意義上來說,詰問的「內容」了無新意。觀察的趣味是關於「形式」的,是檢辯雙方在法律技術層面上的競賽。

王文忠現在的證詞,對於辯方是有利的。所以雙方的攻防重點在於:辯方企圖建立王文忠的可信度,而檢方企圖打擊他的可信度。於是辯方在主詰問時,問的極為小心。檢方反詰問時問到:「你們那天去迪斯奈撞球場幹嘛?」話聲未落,辯方律師便提異議:「這個問題超出了主詰問的範圍。」

回頭一想,明白了。主詰問的一方除了先提問以外,其實更在於設下詰問的範圍,因為反詰問只能問那些主詰問有問到的事情。也就是說,主詰問除了要問到你要問的事情以外,更要防堵那些你不想讓對方問的事情。就這個案子來說,王文忠在歷次審判裡已經屢次做出對辯方有利的證詞,他是蘇建和等三人案發當晚的不在場證明;所以辯方在主詰問時技巧的避開這個部分不問,這樣檢方就無處下嘴。

除了就細節為這個案子努力辯護以外,蘇案吸納許多目光,自然也是推動改革的機會。辯方上了一份訴狀,聲請提起刑事訴訟法一五九條之一的釋憲案。新版的刑訴法明確規定,審判外的陳述屬傳聞法則,沒有證據能力;但一五九條之一卻大開方便之門,「於審判外向法官所為之陳述」與「於偵查中向檢察官所為之陳述」都被當作是傳聞法則的例外。這對被告是不公平的,因為憲法規定被告有詰問權,而審判外或偵查中,被告都沒有詰問的機會;狀子裡形容道:「被告之詰問權幾乎名存實亡。」而且如果審判外的陳述可以拿進法庭裡當證據的話,那直接審理原則也一併名存實亡了。

如果王文忠是蘇案裡最關鍵又最矛盾的角色,那李昌鈺就是蘇案裡最無關又最核心的名字。辯方從來沒有放棄過請「神探」出馬的機會,不論是出庭作證、親自鑑定或提出書面意見,都好。審判長主動詢及李博士出庭的可能性,但有兩個麻煩,第一是要他以什麼身份出庭?他只參與此案前半的鑑定,而新版刑訴法又沒有將專家證人的規定納入。辯方律師表示,依證據法,只要兩造都同意,還是可以以專家證人的身份傳李昌鈺,反正其他案子裡檢察官有時也會傳專家證人,可見有助於釐清事實。第二是李博士願意出庭嗎?審判長的底線是要公開出庭。這時檢察官提出異議,他們說他們從未同意李昌鈺出庭。

說真的,誰記得?重複已經飽和而真相依然稀薄。大家同意以筆錄為準。我回家查了我的旁聽筆記,發現確實有這麼回事。那時候辯方爭取要請美國名法醫魏區博士來做鑑定,檢方全力攔阻,反對的理由之一就是:「到底找魏區的意義何在?既然他是李昌鈺博士推薦的,是不是先請李昌鈺博士出庭說明,否則我們無法理解,魏區何以比法醫研究所更高明、更權威?」

每一次聽開庭都有類似的疲憊感:這個空間裡有的是不斷重複與互相算計,而其實沒有剩下什麼「真相」的挖掘或釐清。最神聖的正義殿堂也無法避免意義的凋零,弔詭的是我們卻非如此不可。

每一次重複都有嶄新的意義,
引領你向神靠近一步又一步。
——甘地(Gandhi)‧印度哲人

【岔題】不重要的短信,給誠品好讀


啊,今天天氣太好,跑出去玩了。

我會補上色史簡介與北回歸線被禁始末,明天交。至於延伸閱讀我沒空補了,請美編想辦法吧。

我答應寫稿的時候並不知道是這樣的格式,不過因為妳們時間很趕,又卡到過年,我想我如果反悔的話,會拖延編輯的時間,所以還是寫了。但我覺得因為格式固定,所以其實是應該養一個記者來寫這個專欄,而不適合向外邀稿。就編輯部來說,妳們一定花很多力氣在跟這些搞不清楚狀況的作者溝通;就作者來說,這格式是為誠品好讀量身定做的,將來收在任何一本文集裡,都會格格不入。一點淺見,供妳們參考。

最近天色太美,真是大好春光。新年快樂。

2005/02/13

【岔題】亨利米勒的「色史」


在文學史上,亨利米勒是一個非常顯赫的名字,但是他的人生卻沒有多少光彩的事蹟,尤其在早年。他是德裔美國人,在紐約的布魯克林區長大,父親是裁縫,沒唸過什麼書。亨利米勒也沒有驚人的學歷,他當過店員、人事經理、老師、廣告文案、收費員等各種奇怪的工作。他一直不得志,靠朋友接濟跑去法國,但還是潦倒得偷竊、乞討,直到他寫出他的第一本書「北回歸線」。



「北回歸線」以大量的性描述震驚歐洲文壇,意見兩極。有人認為他筆下只不過是淫辭豔語而已,也有人認為「北回歸線」是繼盧騷「懺悔錄」之後最誠實的作品。這時候他已經四十好幾了,但他的書在美國、英國都沒辦法出版。隨後「黑色的春天」與「南回歸線」等書也一樣被禁,亨利米勒的反叛名聲在非主流藝文圈水漲船高,不少人偷偷把書從法國夾帶到美國,成為最屌的禮物。直到一九六一年有出版商大膽在美國出版「北回歸線」,兩年內大賣兩百五十萬本,也掀起了訴訟。最後米勒一方勝訴,被視為爭取言論自由的歷史上,一個重要的里程碑。

米勒的文學名聲來得很晚,但他據以成名的性經歷則開始得很早:他十七歲第一次上妓院就得了淋病。他一共結過五次婚,而他的大部分小說都具有自傳色彩。他說:「我不塑造角色,也不寫小說;我就是主角,而我寫的書就是我。」

「色史」是米勒的「殉色三部曲」中的第一部。他曾經為這本書下了這樣的註腳:「如果這本書不夠好的話,至少它是真實的;如果它不夠藝術的話,至少它是誠懇的;如果它是壞品味的話,至少它站在生活那一邊。」

●亨利米勒對於五○年代愛聽爵士樂的Beat Generation,影響與啟發甚大。
●法國出的初版「北回歸線」,如今在收藏家市場要價七千五百美金。

BOX 1

亨利米勒會登上女性主義的黑名單,要拜凱特米勒(Kate Millett)之賜。她在一九七○年出版的「性政治」(Sexual Politics)一書裡,點名三位沙豬作家,專章分析他們對女人的貶抑與仇視,亨利米勒當然在列,此外還有D.H. 勞倫斯、與諾曼梅勒。

女性主義對於亨利米勒的批評主要是:貶低女人、物化女體、憎恨女性。他的小說裡總是有種馬一般的男主角,走馬燈一般地與女人交媾,所以會招來「女性角色扁平」的譏嘲,十分合理。關於「貶低」、「物化」與「憎恨」,我們大概也很難替亨利米勒辯解說他沒有,可是他也貶低、物化與憎恨男性。他的小說向來以一個憤世嫉俗的角度發言,對於人的高尚與優雅,他冷笑以對。他喜歡逼視低賤而狼狽的時刻,例如在「色史」裡有一段是這樣的:他去一個女人家裡,大便以後馬桶不通,沖了水以後整個溢流到浴室地面,他當下色念萎頓,落荒而逃。

亨利「米勒」與凱特「米勒」拼法不同但發音相似。一位學者Mike Woolf半開玩笑的說,這兩個米勒是「奇怪的床伴」。凱特米勒出生於一九三四年,也就是亨利米勒的「北回歸線」在法國出版的那一年。凱特米勒曾與日本雕刻家結婚,離婚後就投入婦女運動;亨利米勒的最後一任妻子是日本脫衣舞孃,她不肯跟亨利米勒做愛,離婚後回東京開了一家酒吧,就叫做「北回歸線」。亨利米勒自詡為無產階級吟遊詩人,但是下半輩子靠版稅衣食無缺;凱特米勒有大學學歷,「性政治」曾經暢銷,但如今窮困失業,同輩凋零,「性政治」也已經悄然絕版。

BOX 2

文學史上許多重要的經典,在初出版時都因觸犯保守的性道德而被查禁。亨利米勒的「北回歸線」通篇屄屌雜陳,會被查禁一點也不令人意外。更早一些,瑞克里夫霍爾的「寂寞之井」,僅僅因為寫作的題材是同性戀,就被英國查禁、被美國起訴,E. M. 佛斯特與維吉尼亞‧伍爾芙等重量級作家自願出庭,但是法院卻裁定他們是無關的閒人,不許他們出庭。

半個世紀以後,「色史」在台灣出版,卻碰上尺度緊縮的荒謬政策,出版社索性在書封面直接印上「18限」,以膠膜封裝。出生於十九世紀末的亨利米勒,在二十世紀從被禁、被罵到被吹、被捧,如同倒吃甘蔗。在他的年代,人們還不知道有愛滋病這回事,保險套也有一搭沒一搭的用;他如果知道多年以後有一個政府規定他的書一定要戴套子,一定氣到陽痿。

BOX 3

「殉色三部曲」是亨利米勒在美國加州一個海邊小鎮寫出來的,那地方叫做Big Sur,「大色餌」。亨利米勒跟其他文友一起把「大色餌」弄成一個藝術家的聚落,他說:「藝術家從來沒辦法群居的。螞蟻才有那本事。初初萌芽的藝術家所需要的,是孤身一人與自己的問題奮鬥——還有,偶爾來一塊牛肉。」亨利米勒成為「大色餌」最具號召力的地下文化精神導師。

「大色餌」地廣人稀,面對浩瀚的太平洋,又有絕美的峭壁。寫「旅途上」的Beat Generation作家Jack Kerouac也在這裡住了一陣子,寫了一本書,就叫做「大色餌」。亨利米勒自己也寫了一本關於「大色餌」的書,後來有人說,「大色餌」之於亨利米勒,就像華爾騰湖之於大衛梭羅。
亨利米勒在這裡住了將近二十年,一直到「北回歸線」大賣、實在太多人跑來看他,他才不得已搬走。現在「大色餌」仍然相當程度地保持了反叛的氣息,最有名的是實踐另類教育、開發人類潛能的「依沙蘭中心」,每年開四百個工作坊,從創意、生態、薩滿教到另類療法都有。「亨利米勒紀念圖書館」就座落在「大色餌」。

書摘

●我對這具扭曲的軀體早已不感興趣,除了裡面屬於我的那一部份。我非常冷靜,心情像天狼星那麼遙遠。那種感覺就像你收到一通長途的死亡電報,死的那個人你早就忘記了。

●她們似乎是從德國維爾茨堡附近的某個地區移民過來的。那是一個好吃懶做、有一點便秘狀態的地方。在那裡,女人動不動就被搞大肚子,男人動不動就被關進牢房。那個地方的氣氛有點像主日學校的野餐活動,野餐上可以看到成桶的啤酒、酸麥麵包、絲綢襯裙,鑲花邊內褲,迷途的羔羊則在草地上搞得死去活來。

●上帝之所以會變成上帝,就是因為祂有想像力。祂什麼東西都敢去想像。

●他會像鋼筆一樣忠實,像捕鼠器一樣謹慎,像保險單一樣可靠。他是一只活的手提箱,腦袋裡有放各種東西的格子。他是一隻腦袋裡裝漿糊的小爬蟲。他很震驚我竟然把女人帶回家不是嗎?他很震驚我竟然把用過的保險套放在水槽裡不是嗎?他還很震驚姦夫和淫婦竟然留下來一起吃早餐不是嗎?一滴雨滴打在蝸牛殼上,蝸牛都會感到震驚。

●我雙手將她的陰唇掰開,一隻眼睛盯著屄上方的一個褐色的小扣子,我心裡對自己說,那是她的屁眼。她的屁眼看起來很迷人,那麼小,縮得那麼緊,好像只能拉出黑色的小羊屎。

延伸閱讀

●Voyage in the Dark, Jean Rhys, Penguin, 2000.

這本小說首次出版於一九三四年,與「北回歸線」同一年。珍瑞絲比亨利米勒大一歲,同樣的落魄、同樣的憤世嫉俗、同樣才氣縱橫,但他們作品的基調卻大大不同。亨利米勒像躁症發作一般,將憤怒向外擲出,珍瑞絲則如鬱症發作,寫著她一介孤女的漂泊。她形容自己是「一張踩腳墊,在一個靴子的世界裡。」Voyage in the Dark是一部帶有自傳色彩的小說,寫一個年輕的歌舞女郎貧窮而頹廢的人生,企鵝出版社於二○○○年重出此書,列入「現代經典」叢書。珍瑞絲晚年另一力作「夢迴藻海」,中譯本二○○二年由先覺出版。

●「第三情」,菲利普‧考夫曼導演,一九九○年。

「色史」是亨利米勒離開第一任妻子、奔向第二任妻子的過程,而電影「第三情」(Henry and June),說的則是後來的故事。June就是亨利的第二任妻子,她性格神秘捉摸不定,愛男人也愛女人。亨利米勒開始寫作以後認識了女藝術家Anais Nin,他們當然上床了,但是Anais Nin也喜歡瓊……。這部片是菲利普‧考夫曼繼「布拉格的春天」之後,另一部文學改編作品,不過他根據的不是亨利米勒的作品,而是Anais Nin的回憶錄。這部片捧紅了烏瑪舒曼。

●「鵝毛筆」,菲利普‧考夫曼導演,二○○○年。

拍完「第三情」以後,菲利普‧考夫曼再接再厲,將薩德侯爵的駭人生平搬上銀幕。薩德醉心於SM,被關進精神病院以後,變本加厲的寫更多、寫更色,一名洗衣婦同情他的處境也喜歡他的作品,暗中幫助他出版,但善惡、好壞的分界很快就混淆得一塌糊塗了……。

●鎮上最美麗的女人,查理‧布考斯基,圓神出版

「我的運氣用光了。惹內、亨利米勒、畢卡索都知道我,而我連洗碗工的工作都找不到。」比亨利米勒更粗俗更絕望更狂躁也更落魄的美國作家。跟他比起來,亨利米勒真是個知書達禮的讀書人。

●虛擬性愛,克麗歐‧歐德薩,新新聞出版

克麗歐‧歐德薩是美國人,學的是人類學,同時也是一個網路的重度使用者。她以人類學家參與觀察的眼光,記錄並分析她自一九九○年起,在網路上的諸多虛擬性愛遭遇。十五年過去了,網路技術日新月異,但是這本關於網路性愛的田野記錄,仍然有趣、挑逗又認真的,探索什麼叫真實、什麼叫愛。

2005/02/06

【岔題】瘋狂計數器的陰謀


本來只想專心寫尼泊爾的,但是既然blog就blog到底吧,寫了什麼就來貼。

我弄了一個瘋狂計數器在旁邊,覺得它很好笑。貼上來以後滑鼠在旁邊晃晃,發現「You are Visitor Number」是可以點進去的,便進去,發現是個減肥藥。我起先納悶,繼而生氣,他們夾帶著讓下載計數器的人不知不覺幫他貼了廣告!

把程式碼裡那個部分捉出來,鞭數十,驅之別院。

【岔題】劉克襄「北台灣漫遊」書評


厚厚兩冊的「北台灣漫遊——不知名山徑指南」,算來是二○○○年的「北台灣自然旅遊指南」的姊妹作。這些書是為進階的旅行者而寫的,也就是那些探索興趣超出陽明山與貓空的人。

十五年前劉克襄的成名作是「小鼯鼠的看法」,現在他的獨門手繪地圖上,寫著富有拙趣、圓滾滾的字跡,好像山徑上每一個歇息景點都有兩三隻小鼯鼠蹲在那裡似的。不同的嚮導有不同的專長、偏好與個性,劉克襄作為紙上嚮導,他的形貌也愈來愈清晰。他不時引用台灣文人的詩句,為這些「不知名」山徑增添了歷史厚度與文藝高度;他關照較多的,不是沿途風景的美醜,而是例如:古道的確實路徑,它的身世、歷史,或者沿途的動植物、文物遺跡等等。某些地方我們讀到他披荊斬棘地與植物爭道,把古道從不斷竄高的芒草手裡要回來;某些地方我們讀到他偵探似的判斷著這條山徑的前世今生,例如遇見了野薑花,就知道此地曾經有過潮濕的日子。劉克襄舒緩平和地,平實記錄了身邊的歷史陳跡。

在序裡,劉克襄開宗明義便說:「走路是一種思考。走路是一種生活態度。」類似的宣稱並不陌生,事實上,很多人都用同樣的句型來表達他的某種嗜好是如何的深刻影響了他。喜歡搖滾的人說,搖滾就是一種生活態度;練瑜珈的人說,瑜珈就是一種生活態度。但是這樣的宣告難免引起讀者的貪念,覺得書裡應該會有一些舉重若輕的生活偶拾,輕描淡寫的人生體悟;甚至更過份地,想要在迂迴的小徑、突發的暴雨裡,索求一些詩意與餘韻。畢竟劉克襄是一位耕耘不輟的詩人、小說家、散文家,而他在序裡也謙遜但認真地,希望躋身於台灣「山岳文學」的行列,為「山林寫作」添點薪柴。作為紙上嚮導,他的專長與偏好都在紙上浮現出來,個性卻仍輕掩在錯綜複雜的荒野裡。

但這些書畢竟已經恰當地命名為「指南」了,它的主要用途應該是放在登山背囊裡,為後來的我們指點迷津。讀著每一則山徑的介紹,那是旅行筆記,也是「風物誌」;它是指著月亮的那一截手指,與我們分享月光的清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