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3/18

13 耶穌寵愛的小孩


悲慘世界。我生病了。

Amrit的熱水不夠熱,只是溫水而已。其實也怪我自己不小心。喉嚨劇痛,我非常害怕,不會是扁桃腺發炎吧。那得吃十天的抗生素呢,我一點也不想在這陌生的國度看醫生……而且「扁桃腺」英文怎麼講?

我跟這小旅館八字不合。附近的Garden餐廳夜裡有現場演唱,好吵。隔壁房客進出都要經過我門前,而他們顯然太開心了,總是哼著歌。它的浴室鋪了橘色舊地磚,我不喜歡。浴室通風不好,洗了澡以後地面濕到隔天早晨也不會乾。他們又沒有room service,我如果在這裡住一個月的話,浴室就會濕一個月。我討厭把腳弄濕,但他們沒有提供拖鞋。我絕望的環顧四周,視線忽然凝結……我的Goretex登山鞋。我不懷好意的對它笑了起來。聽說你防水是吧,嘿嘿!過來!

可憐的狗鐵絲。他滿懷雄心壯志以為要勇赴戰場踏上喜馬拉雅山,不意虎落平陽被召進濕滑浴室當防水拖鞋。

房裡有蚊子,個頭驚人,但竟然不咬人,夜裡甚至也不到耳邊來吵。我真不知道他們靜靜站在牆上究竟如何過活。房裡有螞蟻,我處處提防,因為我帶了紅糖,山路上取暖用,還有牛奶糖,山路上充飢用。但螞蟻們根本不吃我的糖,我也不知道他們自顧自的爬來爬去究竟如何過活。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蚊蟻之腹。不過他們既然不咬我、不跟我爭食,我自然也不好意思殺他們,人蟲和平相處。

我摸索著這個小鎮的基本形貌。湖邊小街愈往北愈便宜,過了Standard Chartered Bank不遠有一條橫的馬路,當地的小巴士常常在這條路上來往,不知道駛向何方。這條馬路像是觀光區的邊境似的,一跨過去,市容立刻黯淡許多。我在那裡找到一家Lumbini Restaurant,有全城最便宜的早餐,兩片土司、兩個蛋、一些炒馬鈴薯、一杯奶茶,才三十盧比。好像用家裡的零錢盒子就可以在這裡過日子。

Lumbini是尼泊爾境內的佛教城市,相傳釋迦牟尼是在Lumbini出生的。這餐館是尋常的尼泊爾小店,桌子只有六張,菜單倒有八頁。老闆曾經去印度學做菜,回來以後在五星級飯店當過主廚,結了婚就和太太一起開了這家小店。我和鄰座的一位老先生攀談起來。

他是加拿大人,來過尼泊爾無數次了,是個尼泊爾通。七○年代他就來爬山了,那時候山間旅館過一夜只要二十五盧比,有些地方不用錢,就是跟村民湊和著過一宿。他對於現在的商業化很不以為然,因為他經驗過那更為香格里拉的從前。

他問我是做什麼的。

「我是作家。」說英文只能簡單明瞭,只能老老實實。不然「文字工作者」英文要怎麼講!

「那妳寫什麼呢?」

我拿出說過很多遍的老詞:「那是一個真實案件,十幾年了;三個年輕人被控謀殺,但是我們沒有足夠的證據。他們一直說他們是無辜的,但他們已經在牢裡關了九年,在死刑名單上待了五年。後來這個案子判無罪,所以他們放出來了,可是檢察官上訴,所以現在還在審。」

一如往常,一個冤案勾出另一個冤案。老先生告訴我,在加拿大也有個著名的案子,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被控姦殺一名十四歲的女孩,可是證據根本就兜不在一起。少年還是被判了絞刑,但因故沒有執行,後來他被放出來了,結了婚生了小孩,到現在還在為自己的清白努力奮鬥。「我在電視上看到他,很高尚的一個人,他的小孩說,父親是他們心目中的英雄。我每次想起他都想哭,我現在講起來也還是想哭。」他混濁的眼睛裡蓄著藍色的淚水。

好像隨便跟人家聊天也能蒐集各國的冤案。上次那個獨立製片的美國人告訴我,他在紐約看了一齣戲,是真實冤案改編成的舞台劇。好幾個案子在舞台上各據一方演出。演完了,幕落下;幕再升起時,每個演員身旁都多了一個人。觀眾愣了一下,在驚愕中明白,那就是真正的那個當事人。許多人哭出來。剛才只是看戲,現在卻忽然被真實人生重擊。

「那你是做什麼的呢。」其實我想他應該退休了,雖然看起來很有活力、很爽朗,但我猜他是典型勤於運動的西方人,體能保持得比實際年齡好。

「我是醫生。」

我當下覺得我是耶穌寵愛的小孩!我生病了,祂便派遣祂手下的天使來救我。他把翅膀藏在衣服裡,熱情藏在淚水裡,聽了我的症狀之後,慈愛地對我說:「沒問題的。妳會好的。應該就是著涼了,不需要抗生素的。妳會好的。」

1 comment:

  1. 岔題太久,看了兩段還沒搞懂你又回尼泊爾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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