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感書6】愛與垃圾

（連貼都有點懶得貼，我看靈感書快變成冷感書了。）

也許這會令你想起卡夫卡：有一個捷克人一早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了垃圾。這是伊凡‧克立瑪（Ivan Klima）的小說，寫一個教英美文學的捷克教授，曾經有機會到美國客座一年，共黨執政以後，所有人都善意建議他尋求政治庇護，他卻執意回到捷克，結果再也找不到工作，書也沒有人敢出版，於是他拿起掃把當了清道夫，因為這是他唯一找得到的工作。

他想起在美國時曾經驚異於那麼多的汽車，報廢以後要怎麼辦，而福特汽車公司的老闆笑著說，安啦，就拿去回收再利用啊。才不是呢，清道夫教授現在明白了，所有曾經被鍾愛的東西後來都會變成垃圾，在街上等著讓他清掃；東西才不會自動消失不見呢，他們敗壞變成垃圾。小說沒有明白地寫出來，但清道夫教授的內心領悟呼之欲出：他自己，也變成垃圾了。

清道夫教授感到孤單，於是他有了外遇。他對他的太太衷心感激，但他仍然追求愛情，而隨著小說的推演，那份婚外的愛情就像室溫下的牛奶，一步一步毀壞發出濃烈的氣味，愛漸漸地變成了垃圾。

小說就叫做「愛與垃圾」。不像卡夫卡暴烈充滿稜角矛盾，也不像米蘭昆德拉嘲諷而疑世，伊凡‧克立瑪溫柔恬靜地訴說：「當我想到她的時候，就只是『她』。通常我心裡的『她』是沒有名字的。名字容易受人指指點點，日久磨損，溫柔的話語亦如是。」。清道夫教授帶著淡淡的哀愁，彷彿對一切均不加抵抗，彷彿被共產黨迫害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從教授變成清道夫也是理所當然，就像愛情變成垃圾一樣，是大勢所趨。「我的心裡養了一大群看門狗，我寫的每個句子都被他們檢查過了。我小心地穿越他們，他們的吠聲，震耳欲聾，他們無聲的腳步，驚擾我的夢。」

愛與垃圾，事物的兩極，前者人人皆寶愛，後者人人皆輕賤。這個主題如果是卡夫卡來寫，他或許會在兩個極端之間激烈縱跳；如果是米蘭昆德拉，他或許會冷眼冷酷的把愛寫成垃圾。伊凡‧克立瑪寫出來的這個清道夫教授，卻在嚴酷的現實裡努力保護自己內心的柔軟，明知愛要過時過氣，還是對她真心真意，那是一種接納，知道再難聞的垃圾也曾經承載某人的愛，於是連對垃圾都彷彿，忍不住地，有些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