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2/20

腳辯


「你可曾想過,為什麼人類只有兩隻腳?我想,那是為了要我們學習如何在處理事情時一次只走一步。如果我們想要安然往前進,就不能兩腳同時往前,那會使我們失去平衡,也不知道將會跳入什麼情況中。」

藍寧仕醫師如是說。

——請問醫師,你怎麼解釋袋鼠只有兩隻腳?還是袋鼠應該學走路?

掛著醫師頭銜的這人另有一本算命書,用十二個神話人物來告訴你你是哪一型,以及你的生命需要哪一型的平衡。書末的對照表上,我發現五號神出現得很頻繁,看來不管你是哪一型,都用得上五號神作為你生命的解答。那麼五號神代表什麼呢?代表和解。那不是廢話!

這位先生在書中宣稱已經好幾次因為直覺而避開了各種災難:船沈了、大風雪、墜機……。ㄟ,人家整船整飛機的人都死了耶,藍寧仕醫師,下次記得早點說!

2006/02/19

30 嘻嘻的特權


這座佛塔太過刻意。四個國家各出一點錢,就說是祈願世界和平。但我爬過了又爬,不為了那塔,而為了居高俯瞰費娃湖,以及越過湖,佛塔便以一個較小的仰角,對著魚尾峰與安娜普娜群峰。

我熟門熟路的走了KC Resturant後面的小路,那裡有幾張椅子。角度的關係,這個不起眼的角落有最好的湖景,湖面開展,還有幾株櫻花野野的在涼亭旁邊。我在吊橋上遙望水壩,費娃湖的水在此狂瀉,橋下大家一如往常洗澡洗衣服,愛洗什麼洗什麼。

我甩掉路上想要當導遊的年輕人,四十分鐘就登頂了,今天天空較藍,所以湖也較藍。雲氣已經從白頭山上降了下來。我從佛塔右邊的小路繞過去,循著稜線一路向西,來到一座紅房子,樹下釘一個牌子「Raniban Retreat」。它是個有點像八角亭的怪房子,每一面都是落地大窗,窗裡米白色的窗簾是拉上的,但仍令我驚歎不已:這山景還得了啊!它叫做「退隱處」,又形似八卦陣,我得信什麼教才能混進這個道場啊?我在建築物四周探頭探腦,一個少婦出來了。

我試探性的問她:「這是餐廳嗎?」

「餐廳,旅館。」但她說的神情好像並不當真。

「那麼有午餐嗎?」

她簡單答好。但不是「好呀我們有供應」,而更像是「好吧我做給妳吃就是啦」。

結果吃了一碗很鹹的泡麵,加上剁碎的苦苦的芥菜。我打算繼續向西走,問少婦路在哪兒,她優雅的一揮,手指在空中畫出一道隨意的弧線,口中發出「咻!」輕快的一聲。

我一轉身就迷路了。迷進小米田裡,狼狽地硬爬,總算接回正路;前面有個挑夫,跟著他準沒錯。走著走著路竟然開始下坡,不對呀,我想走稜線到下一個山頭呀。狼狽地在梯田裡一梯一梯往上爬,來到一戶人家,中年女人很豪爽的說:「Come! Come!」她招呼我到小牛旁邊,那裡有幾個台階。往上爬又是一戶人家,一個少年站在那裡,我說:「Top?」他點頭。我便爬上去。奇怪,這像是人家家裡啊,牛髒死了在棚裡吃飼料,老女人坐在空地上,手裡幹著活計。她奇怪的看著我,我便奇怪的回頭看那少年,他示意我再往前,來到一個簡單的三槓門:兩邊門柱各鑽三個洞,三根木條橫亙中央。少年為我開門:木條向一邊的洞裡移去,移一根,移兩根,第三根跨過去就行了。

出了他們家後門是一草坡,右邊出現一個簡單的廟與一個觀景台,唉呀這才對嘛。少年告訴我這裡是Pumdikot。我掏出身上僅剩的零錢給他,謝謝他為我帶路。我放眼,那個八角退隱處已經好遠了,佛塔更遠。而湖的對面,上帝曾經坐在那裡洗牌。祂左手一疊,右手一疊,啪答啪答兩邊一放,山脈左右錯落,中間小河蜿蜒。

祂有一手好牌。正中間是魚尾峰,與依偎著他的安娜普娜三峰;右邊是安娜普娜四峰與二峰,左邊是安娜普娜南峰與一峰。而夾在群峰山腳下身世曲折的,就是Seti River。

我曾經在那裡呢,雖然現在雲深霧重看不清楚,但我感到有所連結。亞理斯多德說,一隻雞的「概念」寄託在一個蛋裡。我覺得我就是一隻雞,我的「概念」秘密地寫在山裡某處。我感到有所連結,雖然我早已停止咳嗽。我跨越多次的Seti River,是魚尾峰的雪水匯流而成,聖山造就了聖河,他是魚尾峰的液態。他一生的倔強與貧瘠,也已經預寫在魚尾峰裡嗎。

我下山,去喝茶,漂亮的花園小店叫做「別過門不入」,老闆臉上有好幾個刀疤。難道是因為有人膽敢過門不入所以……?身後的尼泊爾人三番兩次搭訕,我冷處理,最後他終於要求過來坐,只好讓他坐。方頭大耳的三十歲男人,自稱是公職人員,卻有個傻名字叫「嘻嘻」。

嘻嘻主動告訴我,他是婆羅門,種姓制度裡的最高階。當然,不然他不會提。他有一種世家子弟的架子,問我各種怪問題,幾歲、教育程度、以前的薪水、台灣國民平均所得!很古怪的人,他在挑媳婦啊?我問他那「公職」是什麼,他倒用了個有學問的字,我聽不懂,他便說:「關於水的。」猜想是水利。正在我打算擺脫他的時候,他拋出了一記變化球:「我工作的地方就在不遠處,妳要不要來參觀?」我向著他所指的方向一看,忽然明白了:他在水壩工作!早上我經過櫻花亭時有個牌子掛著「非請勿入」,現在,嘻嘻有請了!我眼睛發亮,立刻說好。

結帳時頗折騰了一番,老闆找給我一張怪怪的錢以後,就忙著去招呼別的客人了。我楞在原地看著那張怪錢,鈔票上的光頭挺面熟的,是甘地嘛!我怎麼沒見過有這種尼泊爾錢?而且數目也不對,少了六十盧比啊。我再次暗忖老闆的刀疤是怎麼來的。旁邊的人見我發楞便向我解釋:「那是印度錢。印度的一百元,等於尼泊爾的一百六十元,所以剛好。」我半信半疑的走出花園,向嘻嘻投訴:「他找我印度錢耶,怎麼辦?這在尼泊爾能用嗎?」嘻嘻嘻嘻一笑說:「沒問題的。到處都能用。」

我走了一天,其實腳很酸,但是特權不容錯過。我們來到鐵門前,嘻嘻舉腳就踢,鐵門匡啷匡啷狂響,不一會兒裡面的中年警衛就匆匆忙忙的跑來了。門開了,嘻嘻又恢復了世家子弟氣定神閒的模樣,帶我走到水壩上。天色昏暗,費娃湖的水跨過水壩向小河俯衝,水花潔白,而且很吵。嘻嘻說,風景明信片上最常見的波卡拉,魚尾峰倒影於費娃湖上,就是從水壩這裡拍的。

接下來的事情才真的令我大吃一驚。在暗暗的小徑上,嘻嘻又問了一次我的名字,然後說:"Chuanfen, do you want to spend the night in my room?" 我真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我剛才有說什麼嗎?不過,他的態度非常坦然,沒有一絲試探與狡猾。我知道有時候說英文會這樣,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欠缺語感。雖然聽起來像性邀約,但他可能根本沒那個意思。

我說我要回旅館寫作。我們同行一段,他的宿舍到了,矮矮的圍牆裡,有一些矮矮的房子。他再次邀請我,我猶豫了——我也想知道一個服公職的、世家子弟模樣的尼泊爾人,過什麼樣的生活啊。他看起來很誠懇的說:「就是看看啊。」我想想,覺得不危險,就去了。

中庭沒有燈。他開了門以後是一個狹窄的過道,右邊的房間很擁擠,有書桌與雙人床。他請我坐椅子,自己坐在床上,桌上有課本與講義。他有經濟學學位,但正在念社會學的學位,我看他的課本,哈哈,真的有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字眼:Marxist approach, Feminist approach, Ecological approach...。他是好學生,筆記看起來工整又複雜,他解釋道:「尼泊爾的問題很多,我用不同的研究取徑,來分析不同區位的社會問題。」

然後他帶我參觀房子:餐廳桌上有電鍋,旁邊有簡單的神龕,放著印度教神衹的畫像,廚房裡有很多很多鍋子,有浴室,最外面左邊有一間客房。每個房間看起來都挺恐怖的,全世界的單身漢都一樣。他說要不要看照片?好呀也沒有別的事啊。

相簿一翻開,他就不再是那個力爭上游的婆羅門了,開心、天真的像個青少年。「這是我女兒,九歲。」「這是我姊姊。」「這是我太太。」我不動聲色點頭稱是,心裡大叫:「你現在才講!」他照了很多太太的照片,她很甜美,在教書。

他用他的結婚照片向我講解婚禮:新郎去新娘家迎娶,他太太在哭,家人也在哭。新娘的媽媽必須背著新娘走一段路。我插嘴:「啊!那萬一新娘太胖呢?」他一直笑。嘻嘻穿著白襯衫打領帶,外面像穿學士服那樣套個袍子,新娘則穿華麗的紅色衣服。儀式上並不親吻,新郎要用蒂卡點在新娘頭頂髮線中間,嘻嘻說,那是表示兩人永不分離。我有點懷疑,因為照片上看來並不是互相點。儀式完了以後,雙方親友會聚餐,一人一個大圓盤,就像我們在餐館吃Dhal Bhat一樣。

告辭以前,他寫下姓名與電話,辦公室的與家裡的。和所有尼泊爾人一樣,他說:「要打電話給我喔,我帶妳出去玩。」我說:「謝謝你和我分享你的生活!」又經過那沒有燈的中庭。一個措辭可疑的邀約,孵化成一場知性的民俗介紹;我微笑離去。

2006/02/13

新歡五書


因為距離源頭已遠,所以原始命題也搞不清楚了,就是要說你喜歡的五本書吧?若想蓋棺論定就會想破頭,所以,我來寫個隨機的版本,大多是新歡,沒辦法,舊愛忘記了嘛。

巔峰,Jon Krakauer。英文書名是Into Thin Air。神秘人物左手落風劍說好看,我在書店一讀果然好看,就此被黏住了。市圖竟然有英文版,閒來無事也看看,他後來寫了個後記是中文版沒有的,一篇有事實有感情的筆戰文字,打算印下來學學如何精確的用英文罵人且罵到剛剛好就好。這書以後再詳細寫。

維迪亞爵士的影子,保羅索魯著。Sir Vidia's Shadow。維迪亞爵士何人也?奈波爾也。他叫V.S. Naipaul,裡面那個V就是Vidia。保羅索魯何人也?寫無聊的火車遊記的美國作家也。可以想見我是為了奈波爾而讀這書。讀起來真是樂翻天,第一章叫做「名滿坎帕拉」。坎帕拉是非洲的一個城市,年輕美國作家在此,友人為了與妻離婚,懇求美國作家假裝跟他太太有外遇,這樣才能訴請離婚。作家很講義氣,友人保證此事「只有你知我知」,作家就答應了。隔天報紙頭版新聞:「美國作家偷友人妻」,友人雙手一攤——「誰曉得那些非洲人!」美國作家便如此「名滿坎帕拉」。第二章,有個大作家剛好要來坎帕拉,年輕美國作家很高興有此私淑大師的機會……故事正要往下說,他忽然打岔:「等等,你也知道我在說謊對不對?你已經看出來了吧,年輕作家就是我,大師就是V.S. Naipaul——我再怎麼掩飾、另取化名也沒用。」就這樣順利的滑入他們三十年的友情。

當然這書是罵人的,但是有人罵奈波爾,我不用聽也信啊,他寫「幽黯國度」那麼尖刻,在生活裡是個討厭鬼一點也不意外。書名已經說是shadow了。但不一樣的是保羅索魯掌握了一個小說的分寸使得故事好聽好笑,也很公平很有誠意的面對自己。關於shadow,他在書裡說的其實是:「我把自己變成了維迪雅爵士的影子。」但我小人的認為,他也不是不希望讀者誤認為此書主旨是「奈波爾的見不得人之事」。我曾翻過保羅索魯別的書,翻過去是因為看不下去之故。很平庸。原來是要罵人才會看見才華。

史鐵生,務虛筆記、病隙碎筆,以及他將來要寫的其他書。說過了,好樣的。

洛夫,石室之死亡、其他我忘記名字了的詩集以及他將來要出的其他詩。寫完「無彩青春」以後為了章名頁要引用,讀了許多有名的詩,獨對洛夫驚豔。如此遲鈍,大約在他的粉絲名單上排最後一名。他表達的內容很多樣而語言完整厚實,用來當引文超好用。

寫到剩下最後一個名額,忍不住又謹慎起來。「23對染色體」好了,不曉得是誰寫的。那書交代了近年突飛猛進的基因研究。不算是「寫」得極好的科普書,有些地方有閱讀障礙,但是內容有意思。其一是,科學家在設計實驗的時候非常有想像力。其二是,他通篇在和學社會科學的人對話,而且終於是有意義的對話了。以前都是那種社會生物學的鬼扯淡,男人精子多所以外遇多,女人卵子少所以要節省之類的鬼話,也不想想卵子雖少但隨便也有幾百萬個啊,省什麼省啊。23對染色體不一樣,他提出的挑戰,我們無可迴避:他說我們根本一點也不懂生物,就把這因素排除;我們在反對一個自己根本不了解的東西。他說的也很中肯:他沒說生物因素是終極答案,基因與環境並不是互斥的兩個因素。他的戲謔真的很好笑:如果一講基因就被說是生物決定論,那馬克思是階級決定論,凱因斯是經濟決定論,瑪格麗特米德是文化決定論,佛洛伊德是父母決定論……。

好了,五本了。如此回答SingingShaman。既然自己寫書,為免瓜田李下,就不點人了,嘿嘿。

2006/02/07

29 悲傷之河,孤獨先生


這個國家有一些麻煩事要面對,警察日日在街上警戒。我也有一些麻煩事要面對,房裡赫然出現螞蟻大軍!他們爬滿了整面牆,每隻螞蟻都有一個自己的小小的影子,看起來很立體,在鵝黃色的牆上爬著。我吹一口氣,他們便隊形大亂,於是我拿吹風機阻斷他們的路,把他們逼回門邊。有一點用處但並不是太大,他們有自己的意志,我是說,他們集體的意志;吹風機只能稍加干擾。

我想他們應該會討厭我的薄荷藥膏吧?塗在牆上他們果然無法跨越,而且塗虛線就行了。於是先塗在鏡子左方以防他們躲到鏡後,再塗在鏡子右方以防他們全爬向我的床,最後塗在靠近門的地方不讓他們再進來了。把床搬離牆壁,為了不過份地屠殺他們真是用心良苦。有的螞蟻在薄荷長城前面三兩聚集苦思對策,我用吹風機又吹了一回,驅離在拒馬前靜坐的群眾。

就在螞蟻辛勤搬家的同時,街上的景象也很特別:尼泊爾人罷工了。街上更祥和平靜,店家不開,巴士不跑。小孩子拿跟棍子在路上滾鐵圈玩,大一點的孩子打排球。我沿公車路線往市區走,今天連熱鬧的Prithwi Chowk也很冷清。

我坐車經過這個路口好幾次了,只看見是一個巴士站。走路可以把風景畫看成工筆畫,我走近才發現停放巴士的廣場上礫石遍布,周圍是小得不容旋身的店家,一片貧瘠景象。他們是我在尼泊爾見過最不快樂的人們,雖不至於毛骨悚然,但明確地感覺不受歡迎。當我在Mahendrapul,人們的眼神說:「咦,妳怎麼會在這裡?」在Prithwi Chowk,人們根本不看我,但是從我背後的投來的眼光卻說:「妳來這裡幹嘛?妳走錯地方了吧!」

出了巴士站,就走上一個新式的寬廣大橋,橋頭鐫刻著中文,「色迪河橋」,一九九八年八月八日完工,中國政府友情協助興建。一路上我已見證了各國的「友情」;爬安娜普娜必經的Buglung Highway也是中國政府出錢蓋的,另外有條路是印度政府出錢。尼泊爾身上這裡那裡簽下借據,債主施恩於此,施恩於彼。還錢不必,但怕你忘記。

色迪河橋與Mahendrapul一樣,俯望滿眼垃圾。開發中國家都忍不住這種朝河裡丟垃圾的衝動,人類天生就跟大自然過不去。我站在橋上,還是看不見Seti River——這條據稱童年嚴重受創的河。根據中文旅遊書,Seti River被稱做「悲傷之河」,是一條乳白色的河流。它所流經的地表多岩石、砂土與地震,所以它不斷向下切割,深深地往下探去,有些地方,河道有幾十公尺深,卻只有幾公分寬。

大部分的河流,一開始會切割地表形成河道,過一陣子就會在河邊堆積土壤。有土、有水,很快就長了植物,然後就有了人,有了村莊與農田。然而Seti River卻永遠被卡在幼年期,土質貧瘠,寸草不生,像一個被遺棄的小孩,跟全世界賭氣,將臉深深地埋進幽暗的地底。我看不見他的樣子,只聽見他哀哀號哭的聲音,從岩石的縫隙中傳來。

罷工的缺點是沒東西吃,餓扁了。我寄望於來時經過的「新孤獨客棧」,據說有餐廳。他們真是名不虛傳「孤獨」得很,位於離湖邊最遠的旅館區,但也因此有絕佳的山景。別家旅館看見的魚尾峰是小指尖端,「新孤獨客棧」的魚尾峰卻大大方方的露出三角形的頭。

當櫃臺先生向我走來的時候,我雖禮貌地請他坐,但心裡並不抱希望。剛才我點餐的時候,他看起來很冷淡,我偷偷給他起了一個綽號,叫做「孤獨先生」。我告訴他我去過了Mahendrapul和色迪河橋,但都沒能見到這條倔強的小河;我問:「你們為什麼把它叫做『悲傷之河』呢?它為什麼悲傷?」

孤獨先生奇怪的搖搖頭。「沒有人叫它『悲傷之河』。seti只是白色的意思,它是『白色之河』。Seti River沿途流經石灰岩地形,石灰岩溶解在水裡,河水就變成乳白色了。」

我想他是對的,他的解釋和Lonely Planet相符。我讀中文旅遊書時很納悶,尼泊爾人怎麼忽然那麼有學問,用高深的地質學知識來為這條河命名?現在想來,也許中文旅遊書的記者把「白色」誤聽為「悲傷」,成就了一個美麗的錯誤。

孤獨先生頂上微禿,眼神銳利。那銳利有可能是冷酷、市儈,禿鷹型的商人;也可能是聰明、不媚俗,有個性的老闆。他家裡有六個兄弟,他是老么。旅館是父親留下的,其他兄弟每人也繼承了一個產業。如此家世,難怪談吐不俗。這樣我就放心了,否則我一直在想,旅館開得這麼孤僻該如何是好。

他告訴我,若想看Seti River的真面目,可以去波卡拉的地區博物館,那裡有許多關於此地風土民情的館藏,河從後面流過,河道開展,是這個倔強孩子偶然展露歡顏。還可以去Seti Gorge,河在那裡依然窄小而深,但中國政府在那裡建了一個工程,把河水提上來,遊客可以摸到河水。這工程並不是為了觀光,而是為了灌溉:附近的農田從此不愁沒水用了。我說:「啊,對,我在書上讀到,尼泊爾是全世界水資源第二豐富的國家,可是沒有夠好的科技來利用,很可惜。」「對,很多外援進到尼泊爾來,都被貪污掉了,但這個例子是成功的。中國派了整組的工程師與技術人員,嘉惠農民良多。」

我對孤獨先生有相見恨晚之感,只有他明白我是什麼樣的旅客。其他人都建議我去戴維斯瀑布、沙朗闊,「怎麼去?」「坐計程車啊!」我一聽就沒意思了。他卻教我如何坐公車、換車,去不同的地方看同一條河。我們兩個反社會人格的孤僻鬼相談甚歡,他請我喝奶茶。我隨口問他:「那你喝的那是什麼?」「Tulsi。這是我們尼泊爾的聖樹。」他向花園裡一指,那是一株很秀美的植物,開著穗狀的小紫花,薰衣草那種紫,但是稀疏有致。他拔下兩片葉子給我聞,告訴我:「Tulsi可以泡茶喝,也可以治咳嗽。在印度教裡,我們認為這樹是純淨的,所以人死後火葬,就是用這樹的枝椏點火,表示滌淨他的靈魂。」

雖然旅館名喚孤獨,走回湖邊也只要五分鐘。罷工的夜裡,只有專門服務西方旅客的店家才開,附近的蕞爾小店與夜一起黯淡,比較高檔比較西化的店家典雅明亮,與天地作對,逆勢發光。一個髒髒的小孩把我叫住,想叫我看他手上的一張宣傳單。我遇見他很多次了,八成是要討錢。我像「孤星淚」裡面的尚萬強一樣,不理會他的請求,冷酷地走開。

悲傷之河在深深的地底,哀傷號哭。

2006/02/05

【岔題】情人節與Google分手


由於Google支持中國政府的網路言論管制,一群追求西藏自由的學生發起了這個「情人節與Google分手」的活動。

NoLuv4Google

他們提供一長串名單,可以取代Google的各項服務。我不只用了Google的Gmail,部落格所在的blogger.com也早已被Google買下來了,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