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3/09
32 我愛你,給我十盧比
Panchase是費娃湖環湖山系裡的最高峰,兩千多公尺,在遠遠的西邊。月亮從那裡落下去,在湖面水氣的氤氳裡,山腳優雅地交疊,湖裡的月亮從那裡浮上來。冬天的時候,Panchase也會變成白頭山。我已徹底從安娜普娜的震撼教育裡恢復了,蠢蠢欲動地打他的主意。
有人說,不行不行,妳一個人,危險。這種話我聽多了,雖未必是假的,但也未必真。
有人說,不行不行,妳一個人,我帶妳去。這種話也聽多了,一笑置之謝過。
有人說,Panchase,可以啊!那裡很好啊!我早料到他會這麼說,就是KEEP裡面的平頭男生。公益團體的人就是不一樣,他自己藝高人膽大,也就不會低估別人。
但是我感覺到他可能會高估我,嘿嘿,他不知道我是軟腳蝦。我可從來不敢低估任何一座山。平頭男生無法提供更細節的資訊,比如這裡到那裡要走多久,哪裡可以住宿,非住宿不可嗎,回程去哪裡搭車?我決定今天再爬費娃湖南邊的山脈探探路,如果忽然高興了,也可以去住八角退隱所,說不定明天能讓我碰上一個大日出呢。
公車過了戴維絲瀑布,還不停地繼續向裡開,我坐在那裡越來越得意,越來越得意。我是一個非主流觀光客!其實一切都怪戴維絲瀑布的旅遊宣傳策略錯誤。曾經有一個瑞士女人在那裡跌下去,瀑布遂以她為名——這樣誰還想去?
車子到一個轉角處停下來,市內公車要回頭了。小小的山路舒服的緩坡,有很漂亮的梯田,這就是小村風光了啊,跟要繳入山費的安娜普娜山區並無不同。這是費娃湖觀光區的背面,田裡很自然很生活的種著稻米、小米、麥子,這裡那裡有一樹燦爛的櫻花。爬到有房子的地方就是Kalabang。我找到一個階梯往上爬,發現他通向一個什麼也沒有的石屋,只好又下來。下到一半,看到底下有兩個年輕男人走過,很想趕快下去攔住他們問路,錯過了他們,下一個機會不知是何時。
遠遠的他們也看見我了,其中一個大聲說:「哈哈妳迷路了對不對?妳跑上去幹什麼!那裡什麼也沒有哇!妳一個人沒有嚮導也沒有挑夫,妳怎麼跑來的?」
這時候雖然被奚落也還是很高興。他說他早就看見我了。「這裡什麼也沒有哇!」
「我想試試看從這裡沿著山稜一直向西走,看走多久可以到Bhumdi……」
「妳去Bhumdi幹嘛?」
「地圖上,Bhumdi再過去是Bhanjayng……然後再往西,就到Panchase了!」
「那裡也什麼都沒有哇!Bhumdi沒有旅館,大家是去那裡露營爬Panchase的,妳一個人不可能啊。」
「是喔。那在Kalabang哪裡可以登頂呢?」
他遙指一群紅頂的漂亮建築,在一個小山頭上。「那就是最高點了。但是那是日本人的訓練中心,妳不能進去的。」
於是我便朝那紅頂小房子走去。他們在遠處對我大叫,我想,在外面看看不行嗎?訓練中心在望的時候,腳下已經沒有路了,訓練中心外,鐵絲網有兩人高,美景都被圈住了。嗚,真是沒有人情味。忽然又有人對我叫喊,這回是後方一群農婦。她們很熱情的對我說一串尼泊爾話,我一點也不懂。一個人指了指那棟房子,然後作勢打自己兩個耳光,旁邊的人開心大笑。
我不得要領的看著鐵絲網,農婦們還在喊我,指著一壺牛奶。我欠身用尼泊爾話說:「謝謝。」但她們無論如何不肯放過我,意志堅定的對我說:「巴尼。巴尼。」咦,這我聽得懂,是「水」。若不去實在失禮,我驚險萬分的走在矮牆上,下三階梯田去她們身旁。最後要從牆上下到田裡去的時候已經完全無處落腳,我滑下去,一個農婦厚敦敦的過來抱住我,大家都笑得好高興,我們終於團圓了!
假如我是國家地理頻道的攝影師,這就是我鏡頭裡典型的「亞洲」了:穿著傳統服飾的缺牙農婦,面容黝黑多皺像個酪梨,身形厚實像個西洋梨,腰間掛著鐮刀,旁邊地上擱著大捆大捆的草,那就是她們的工作:割草回去餵牛。在南亞農婦之中有一個外人,輪廓像是東北亞來的觀光客,不過應該已經待了一段時間,因為她的臉已經被尼泊爾的太陽曬黑了。南亞女人與北亞女人言語不通,南亞女人只會說一句英文:「I love you!」北亞女人只好說:「I love you too!」全亞洲就笑成一團。
她們倒牛奶給我喝。我注意到她們只有一個杯子,倒扣在草地上。農婦把牛奶倒進杯子裡,倒回壺裡,又倒進杯子,又倒進壺裡,幾回以後才遞給我。尼泊爾茶道??我們只有水很燙的時候才這樣降溫,但這明明是一壺冷牛奶。不明白。「不能喝冷水,只能喝煮過的水。」Lonely Planet的教誨我並沒忘記,可是言語不通啊,她們這麼熱情,不喝太不給面子了。我說服自己:牛奶應該沒關係吧。
一入口我就知道:慘了。是酸的。在記憶裡倒帶,嗯,她們剛才好像重複說著:Lassi,Lassi。在餐館裡的菜單上看過,是一種酸奶。喝吧,雖然我看見杯裡有一根頭髮。這時候她們喚來了一個男的,會說一點英文。他居間翻譯說:最愛我的那個農婦,覺得我跟她長得有點像,她有個女兒跟我差不多大。我學著尼泊爾式的英文說:「Same same!」
那個男的帶我回到大路上。他的英文很有限,我一直說要去佛塔,但他聽不懂。如果沿著山稜往東走,應該可以通到那個八角退隱所啊,可是沒辦法,他還是把我帶到下山的路上。我謝過他,很想自己再往東探險去,但他居高臨下,一定會發現我又走「錯」路了。我只好往下走回公車站,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被遞解出境——才下午一點鐘!
一個少年拾階而上,看樣子大約十一、二歲。我們駐足聊了幾句,錯身以後他忽然說:「妳可以給我十盧比嗎?」我以為我聽錯了,他再說一次:「妳可以給我十盧比嗎?」我說不,就走了。
越想心情越壞,他怎麼可以這樣?每次有小孩子跟我要錢要糖果,我都有一種被他們傷害了的感覺:他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我們聊得好好的!我以為我們是朋友,原來那不過是乞討的前兆!我第一次起了「該走了」的念頭,好像所有真心真意的「Namaste」都被污染了。候車亭裡另外兩個少年上來搭訕,企圖介紹尼泊爾傳統建築與觀光景點,呵,免了,bad timing,我剛剛才被背叛過!我臉色冷淡還趕不走他們,便唬弄他們叫他們先走,「我也許會趕上你們啊。」一分鐘後來了一輛長途巴士,塞滿了人與行李,我勉強擠上去。尼泊爾的公車都很願意等人、載人,謠言是,因為車上付現,所以司機、車掌都可以揩點油水。車子未久便超過了那兩個少年,而他們顯然看見了我的紅外套。但那又怎麼樣,我已經逃走了!
山路彎過來折過去,巴士車門不關,泥黃色的山壁忽遠忽近。我可不想被甩出去,緊緊抓著欄杆,留了鬍子的年輕車掌看著我的手,視線停留了一會兒。此後每一個彎道,他都細心的用身體擋著我。我心裡很甜。有人照顧我呢。
那天夜裡我醒來,痛快的吐了。胃被一隻手用力的握緊,然後就全部嘔出來了,有泡麵、蕃茄碎屑、酸奶,還有為乞討鋪路的虛情假意。也許我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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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p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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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要回家了ㄚ?偶還在想說怎麼寫醬子慢,不過去玩兩個月,竟然寫了一年又兩個月,結果忽然就說要回家了,ㄡㄨ~~~~
ReplyDelete還沒耶。我「想」我該走了……只是「想」而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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