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感書5】時間

坐在花蓮這棟七十歲的老宅裡，外邊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這房子鬧中取鬧。隔鄰的狗叫，後面的卡拉OK，前面的小街車聲不斷。忽然宣傳車來了，歌聲一路逼近，「小妹咿呀小妹，真媠咿呀真媠……」我不禁偷笑，什麼人放這個三十年前的老歌，要賣什麼呀？然後一個預錄的女聲說話了：「各位鄉親您好，我是候選人劉ㄒㄧㄠˇ ㄇㄟˊ，感謝大家的支持……」

時間雖然直線的前進未曾稍止，但是文化、社會行進的腳步不一，一個人在地理上移動，常常一不小心踩進了歷史。「小妹」作為競選歌曲，令我聯想到多年前的尤清，也曾有類似的創意，他用老歌「友情」來當他的競選歌曲：「尤清，人人都需要尤清……」

時間是最令人無可奈何的東西，蘇東坡說「天地曾不能以一瞬」，意思是才一眨眼世界就不是原先的那個樣子了。豐子愷則以恬淡的文筆指出時間的流逝，他說他曾立意不花錢，躲在家裡果然不花；他立意不耗電，偏不開燈果然不耗；他也立意不費時間，但卻全然沒辦法，還是聽任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總有那開發步調較緩的地方，保存了舊日的東西舊日的感覺，外地人一走進去，登時感覺到時光倒流。其實就像在一列疾駛的火車上看窗外，覺得景色盡皆向後退卻；時光在花蓮並未倒流，只是坐著高速火車到來的旅人，腦子裡的時間感還停留在匆忙與慌張。客觀的物理時間一分就是一分，一秒就是一秒，手錶不準了可以打報時台對時；但時間也是被文化與社會習慣染過色的，那是主觀的心理時間，例如同樣是三十秒，對一個電視台的新聞記者與一個農夫來說，就大不相同。「日光節約時間」最能說明時間的社會面向：為了節省能源利用日光，大家相約一同把時間快轉或慢調一小時，照樣過日子。

我們小時候常有日光節約時間，不知道為什麼後來沒有了。在歐洲時，有一天接到一位同學發給全班的email，提醒大家，由於實施日光節約時間，所以今夜要把時鐘撥快一小時。隔天，一向準時而上進的非洲同學竟然遲到。我奇怪地問他：「你沒有收到那封email嗎？」他笑得很靦靦：「嗯，有啊。有收到。可是我們從來沒有什麼日光節約時間，所以，我還以為那是開玩笑。」

那麼，時間真的是直線前進的嗎？在不同的文化區域跳進跳出，時間就變成鋸齒狀，可以一會兒前進一會兒後退；如果跳到更遙遠隔閡的文化區域例如非洲，還可以返回更為童稚質樸的狀態，把眾人的協議當作一個輕鬆的玩笑，逍遙悠遊於時間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