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0/27

【靈感書1】第一個颱風,第一場雪

【靈感書】是我在聯合報副刊的專欄,隔週的週五刊出。第一篇是十月二十三號,花蓮的報紙晚上七點就賣光了,沒買到,誰好心可以幫我弄一份呢?感謝。

莫拉克颱風是我在花蓮體驗的第一個颱風。醒來的時候不斷聽見颱風的呼吸,咻,咻,每隔一會兒就聽見重物墜地,再一會兒則有救護車匆忙駛過。門窗已經緊閉,大自然把我們逼進一個束手無策的狀態,重新體驗人的脆弱,文明的脆弱。來花蓮以前已經聽說,花蓮地震多、颱風多,已經移居花蓮八年的朋友補充一句,「但是災情少。」

聽著莫拉克的呼吸,我想起在丹麥的那個驚喜的早晨。醒時以為下雨了,窗外些微地聲響。拉開白色窗簾,愕然發現是雪,我以為應當極細極輕的雪,我以為應當寂然掩至的雪,在冬天來臨以前竟然先躡手躡腳的來了,我記得很清楚,那是十一月一號。我早早到了教室,幾個同學聊將起來,「這是我的第一場雪。」我說。

「真的?」西方同學無限驚訝。他沒想過有人長這麼大才遇見第一場雪。去旅行見的雪不算,仰望高山山頂上的積雪也不算,丹麥的這一場薄雪才是第一場生活裡的、真實的雪。丹麥同學告訴我,即使在我們想像中的雪國,聖誕節也很少下雪,真正的雪季多半是隔年一、二月,只有電影裡才那樣輕易地出現白色聖誕節。

確實,十一月那一場雪像是早產兒一般的輕盈。待我經歷到真正厚實的雪,已經是二月,我在荷蘭,課上到一半,教室外安靜地下起大雪,大家假裝繼續上課,但是耳朵裡全是每一片雪墜落的聲音。後來和挪威同學聊到那美麗的一天,她說:「妳有吃雪嗎?我們小時候總是仰頭張大嘴巴,對天吃雪。」

世界如此之大而我們互相的理解如此之少,且糾纏著各種缺漏、誤譯與錯置。「世界」對於小島台灣而言尤其巨大、飄渺、不存在、難以想像;我從來不看國際新聞,因為如果世界是一個舞台,則那熱鬧的舞劇裡,沒有台灣的角色。台灣流放於世界之外。

我遊蕩了兩年後回來,試圖在花蓮落腳,狂暴的颱風,喚起的是寧靜雪落的記憶。就某個意義而言都是一樣的,大自然對人類施加的限制與威嚇,以風雨的形式或者以風雪的形式,都是一樣的,那些原初的驚奇與恐懼,都是一樣的,可以互相理解,互為譬喻。需要的只是一座橋樑,從這一端連到那一端。

感受異國與異文化是好玩的事情,尤其對於漸漸世故的人來說,生命裡很多的第一次已經發生過了,純稚的大驚小怪已經失落。但是同樣世故的眼睛,看著一場異國的雪,卻能夠再度像個孩子那樣發傻,並且大驚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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