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6/30

敬請期待


我自由了!現在有空收拾你們這些孽障了,咈咈咈。

宿舍嗎,好心丹麥同學寄給我網址,一看龍心大悅,原來十四平方米是指房間而已啊,浴室、進門處與小陽台是另外算的!這還差不多嘛,我納悶丹麥又不是人口很稠密,怎麼會有蓋鴿子房的惡習咧。而且宿舍還另外提供每個人兩平方公尺的儲物櫃。所以就解決啦——小貓睡儲物櫃(可以睡對角線啊),longtimeago睡陽台(長比較高就了不起啊),小豆子睡地板(念在你年事已高)。而且,真不是我要說,我在上一個post才說烏龜會來笑我沒有尾巴,然後你們就通通跑來笑我,真是……。

六月是忙碌月,尼泊爾的最後一篇雖然還沒寫出來,但是要結案的話,已經可以應付了;另外,三萬字的文章今天截稿,已經寄掉了。我在家裡關了好幾天都沒出門。今天從郵局出來,哇,那麼熱,去哪好呢?去逛政大書城。看什麼好呢?嗯,不知不覺就走到旅遊書前面,丹麥……北歐……荷蘭……唉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反正我現在想,既然那麼多課我都上了,那麼多報告我都交了,到時候誰敢當我,試試看。所以皮又厚了起來。

七月將是告別月,整理東西就是回顧人生,我有點不敢開始。七月底來我們家玩吧?書。古怪的論文。各種泡沫式地下會社文件。衣服。家具。小東西。還沒想清楚怎麼賣,一邊整理一邊想,反正,就是憑緣分與交情差不多差不多或賣或送吧。

回顧過去的心情應該是很適合寫部落格的。但感覺那隻要開箱的手微微地顫抖,不知道什麼東西會從記憶裡劇烈地冒出來。三十六歲了,說我的前半生並不為過。但是變了與沒變都是多麼令人感慨的事情啊。小時候的我與長大了的我……我的手在顫抖。

剛搬新家要辦House warming party,那要搬走呢?辦House cooling party吧。敬請期待。

2006/06/23

鱉與鴨


關於繁重課程的應變想法:

既然課這麼重,那課外就絕不再唸書了。
既然課這麼重,那行前就絕不再準備了。
只有寒暑假才能玩。那就一定要玩到死。
上課前唸書、寫心得,其實是個好設計。
心得貼在英文部落格,這裡將要荒廢了。
原來獎學金是請君入甕。現在我是隻鱉。
又或者是鴨。這是補習班式填鴨教育嘛。
自勉:要有樂趣。要有氣魄。要有格調。

且讓龜笑我無尾,春江水暖我先知。

2006/06/22

你們笑吧!


學校的事情有一點兒進展,宿舍小小,十四平方公尺。恨。今天收到課程安排,十二月中就上完課了,多麼令人欣慰啊,我笑得合不攏嘴。然後看更詳細的課程,大約是這樣的:九月五號,十點到下午四點半;九月七號,十點到下午四點半;九月十一號,十點到下午四點半;然後是十三號、十五號,十點到下午四點半……每堂課沒事就交個六百字的報告。我依稀聽見小豆子狂笑,小貓在地上打滾,longtimeago跳來跳去樂不可支……這下你們大家都稱心如意了吧!

2006/06/06

44 乘噴射機離去


Kathmandu Guest House是各國背包客的最愛,布告欄上貼滿了各種徵旅伴的小紙條,「我十二月十三號到二十號要去安娜普娜基地營,誰要跟我一起走嗎?我是很好相處的人。有興趣的話請留個話給XXX號房。」眾多登山、泛舟、旅遊的邀約中,有一張尋人啟事,顯然大量影印四處張貼,那是一對擔憂的父母,他們二十三歲的兒子兩個月前獨自到尼泊爾來旅行,然後就不見了。他們留下的聯絡電話是尼泊爾的,懇求任何見過這個年輕人的人提供線索。那影印過的照片裡,年輕人仍笑著。

Kathmandu Guest House入了夜更為張狂,旁邊的狹窄的唱片行,到了晚上竟然變成克難舞廳,音樂放大聲點,大家就在店裡店門口及馬路上稍微扭動著。有些西方年輕遊客真令人不敢恭維,我在小餐廳裡見過一人用鼻子吸桌上的白粉,一句話帶五個髒字(「他媽的聖誕節是什麼時候啊?」「禮拜六。」「他媽的禮拜六?」「對,他媽的禮拜六。」「噢,他媽的!我他媽的才不在乎什麼他媽的聖誕節,我是他媽的猶太人!」),與同行的女生大聲爭吵又忽然和好,還轉過來對我說:「真不好意思讓妳目睹這些狗屎。」我見過他們逗弄街上前來乞食的遊童,「扮老虎!」「大象!」然後喀擦喀擦的拍照。我見過他們每天搭車上沙朗闊然後飛滑翔翼飛下來,晚上捲煙吸大麻,一個個舒緩迷茫不知所云。我見過他們坐在我隔桌痛快地聊天:「女的比較笨,因為女的腦子比較小。」然後說:「噢!抱歉我不知道妳在旁邊。」我一直後悔沒能及時回嘴:我知道你在旁邊,你卻不知道我在旁邊,到底誰的腦子比較小?

膚淺的人可以那麼膚淺,如同真誠的人可以那麼真誠。BBC做了一個節目講聖母峰山區的挑夫,每個人要背六十公斤重的東西,他們自己可能才不過四十五公斤;走慢了會被嚮導威脅要扣錢,如果因為高山症無法走完全程的話,就根本領不到一毛錢。幾個西方人因此協助設立了一個保護挑夫權益的組織。在片子裡,那個金髮碧眼頗有書生氣息的年輕男子,相信著要與挑夫們同甘苦共患難,顫危危地背起大背包,大喝一聲才能直起腰。一旁圍觀的尼泊爾挑夫大樂,狀甚輕鬆地甩動自己的大背包逗他。

BBC的節目當然很正確地批判了西方人旅遊時的掠奪行徑,讓片子結束在書生的反省裡:「我越當挑夫,就越敬佩他們的勇氣與力量……。」但是,嚮導是尼泊爾人,旅行社也是尼泊爾人,挑夫的艱困處境,無可避免地引我追問:為何同類相殘?也許種姓制度令人習慣貴賤的區分,下等人只是高級的騾子。而且這個國家沒有保護他的人民。同樣分享著喜馬拉雅觀光資源的不丹,王室深得民心,在對抗印度強權時身先士卒;尼泊爾現任國王卻以可疑的宮廷政變登基,面對毛派的問題也無能處理。不丹妥善規劃他們的觀光業,一夜住宿可以要價一千美金,只要一個月的收入就夠過一年了,於是觀光資源不會劇烈消耗,文化存續也不是太大的問題。反觀尼泊爾,在內政動盪的情況下,觀光業者壓低成本以利競爭,又回頭壓榨基層勞動者,然而整體觀光營收還是無量下跌。

我問過一個開旅行社的尼泊爾人:「毛派對觀光的影響有多大?」

「百分之九十九。」

我想他沒聽懂我的問題,換個方式再問。「如果以前你有一百個客人,那現在有幾個?」

「一個。」

「哇!!」

「以前我從開店到打烊,忙到沒時間吃飯,街上全部都是人。現在我整天沒事幹,妳看,我小腹都凸出來了。」

尼泊爾人仍頗有幽默感,面對他們的麻煩。高牆旅館的老闆Raju說:「如果你喜歡罷工的話,歡迎來尼泊爾,我們有很多罷工!」說完自己大笑開心不已。Raju把我捉去見他的朋友Thir,反正這又是一個罷工日,能幹嘛呢?擺龍門陣聊天吧。Thir和Raju都是廓爾喀人,兩人從小就很投緣,從來沒吵過架。Thir曾經在英國的旅館業工作過,現在開個貨運行。一旦發現Thir是個見過世面的人,我便又問那問過幾百遍的問題:「大家都抱怨罷工影響生意,但既然這樣的話,又何必罷工呢?」

「不是我們決定的呀。」

「那是誰決定的?」

「唔……我想,他們跟毛派有關吧。這次是抗議汽油漲價。」

「可是你的店還開著啊?」

「對呀,我也有點擔心。我在想,也許兩、三點就打烊吧。」

「你的意思是,毛派可能會跑來說,欸,你怎麼沒罷工?」

「對。我們都提心弔膽的。」

原來尼泊爾真的是個夾縫中的樹根,不只夾在中國與印度中間,也夾在政府與毛派中間。老百姓一方面被毛派挾持著罷工反政府,另一方面又被政府監控懷疑著是毛派。我感到奇怪,尼泊爾的報紙上每天都是「這裡抓到兩個毛派」,「那裡打死五個毛派」;怎麼從來沒看過「毛派嫌疑犯落網入獄」,或者「毛派被判處重刑定讞」?

我說:「他們怎麼知道誰是毛派呢?」

Thir一撇嘴說:「這就是問題。軍人把他們直接打死了,就說他們是毛派。他們活著的時候沒有一天是毛派,等到死了就變成毛派了。今天報紙上還寫了,一個十九歲的女生在割草,被軍人當作毛派打死了。」

「他們會道歉嗎?」

「不會。」

Raju說我應該留下來過聖誕節,「塔美爾的聖誕節很漂亮的,掛很多燈。」我說不行,我的簽證要到期了。我去了納加闊,加德滿都近郊的一個小山,有一個塔可以眺望聖母峰。那裡距離聖母峰很遠,我傍晚看了落日,早晨又看了旭日,而群山是一條虛無飄渺的天際線,海上仙山一般,難說感動。我去了Changu Narayan,從納加闊搭一段公車,在山稜線上走一小時,抵達這個尼泊爾最古老的廟。它的廣場上貼著標語,「拯救我們的自尊,請不要鼓勵小孩子行乞。」或許是歲月的滄桑,又或許是僻處一地的沈靜,它令我產生敬畏與神聖感。

加德滿都差不多就這樣了,尼泊爾差不多就這樣了,這趟旅行差不多就這樣了;沒有去的地方未必值得去,未及告別的人,則怪我們緣淺。並非我瘋狂地想念台北,只是,時候到了。我無心戀棧,把兩個月的生活塞進袋子裡,拉上拉鍊鎖上鎖頭,乘噴射機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