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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外面頓時不有趣。躲在家裡。想起在雪中行路,一腳踩下去,陷下去。拔起來,踩另一腳,又陷下去。空氣吸進鼻腔裡感覺到那冷峭。走了好一陣子路邊有一個小木屋。
小木屋裡什麼也沒有,只是順便在牆邊釘了木頭板凳。沒有門,門是一個開著的洞,可以進來,可以出去。所以沒有與世隔絕但是木屋裡還是暖。只要不像外面那樣沁心涼,就是暖。
記得帶了起司與麵包,煮好的蛋,還有蘋果。吃完了以後坐在木屋裡沒事幹。所以坐不久也就上路了。
那是去年夏天在瑞士。沒理由下雪的但是莫名其妙下了八月雪。在平地,嘴就刁了,要這個要那個。在雪地裡,比較乖。
我遇見了很多小木屋,領受恩情。世界給我看很美的事情。
倒數計時離開漢堡。
大約悶了兩個禮拜,無所措其手足的悶,突然感覺漢堡這麼有趣,德國這麼有趣,歐洲這麼有趣,而我就要走了。兩年間不斷地離開與遷徙,並沒有變得比較會打包。太強烈地感到時間的有限,震懾於時間的流逝,房裡如此安靜,我聽見牆上我的鐘,滴,答,滴,答。感覺時間從我的指間流過,而留不住。
莫名其妙的去了海德堡,因為夜車南下夜車北上來回只要十八歐元,因為心有未甘走以前非得再玩個什麼不可,總之沒有一項是為了海德堡。果然除了累斃以外也沒有覺得很怎麼。在古堡旁的樹下與哲學家之道的半途露天睡了兩覺,最後還是累斃了回到漢堡,也沒有比較甘心。還是聽見滴,答,滴,答。
走以前還要去哪裡呢?選擇很多,每一個都差不多。去過的有意思的區域要不要再去一次,還是後面的野兔草坪再走一走,說不定今天運氣好又會看見刺蝟慢吞吞無害地龜行?夕陽漸漸地收斂了光亮,我想不出哪一個選項比較好所以哪兒也沒去,滴,答,滴,答。
論文要收尾而瑣事這麼多,房裡的必需品一件一件變成長物。買東西的標準更加嚴苛,必要的話買一小包米吧,必要的話買一小瓶醬油吧,如果沒有小包裝的那就說什麼都不買了。沒滋沒味的吃飯,數著頁數寫沒營養的論文,換行時剛好多一個字,太好了立刻另起一段。
聽很多Anjani。(她是「阿假逆」呢。)Blue Alert,Leonard Cohen的詞,而謝天謝地終於不再是他的鴨子聲,呵呵。「阿假逆」唱得可好。清醒精準的聲音,伴奏退到最遠處,你所聽見的完全只是她,清唱加上這裡那裡偶爾的兩個琴音,彷彿將一切看得明白透徹,但是決定溫柔地淡淡地說就好了。她的聲音有那種質感,所以她唱「我從未愛過」或「你之後別無所愛」,就是比較可信,見過世面的說與清純天真的說畢竟不同。當然更好的是,「許多夜晚忍過了無星也無月,我們也能忍過離別」。我用阿假逆為自己收魂安魂,但是待她唱完,我又聽見,滴,答,滴,答。
論文要寫八十到一百頁。當然寫八十頁就好,寫一百頁幹嘛。結果真的就寫八十頁,一字不多,空白不少。幾個月前和同學聊天,她說她擔心論文進度會落後,寫不完。我說,唉呀沒那麼難啦。眾人說,哇~~。我說,隨著死期漸漸接近,我的標準就會漸漸降低,所以總是會寫完。她們以為我開玩笑,其實我句句實言。
書還給圖書館,講義也都變成長物啦哈哈哈,才不要帶回去哩,堅決不相信日後還會挖出來讀。離開前把論文寫完,完全是高中時期不想把書帶回家就在學校做完功課再回家的行徑。人真是不會變。
論文自然是謝誌最有意思。「完成論文的喜悅,被離別沖淡。兩年其實不足以讓一個人在異文化裡生根,但是離別迫近,卻令人覺得被連根拔起。」滴,答,滴,答。
還想跟同學們見一面,寫email請他們來吃飯,寄信名單越來越短,只剩區區四人。其實是三人,我明知第四人已經去了波昂,在那兒實習。像是徒勞地伸出一隻手拽拽衣袖說,ㄟ?
下午在超級市場意外遇上麵包出爐,不僅受誘惑捧回,還丟棄原來煮義大利麵的計畫,凶性大發抹上奶油,吃得有滋有味。知道那個傷懷的低潮過去了。因為只不過幾個小時之後的現在,我肚子又餓了,腦子裡轉來轉去的盤算著要弄點什麼好吃的來吃。
離別之眼看見的歐洲俊美風雅,而這一切將會結束。但是什麼東西結束了?不知道。其實不知道。現在有而以後沒有,謂之結束;但除非我知道往後將發生什麼事,否則我無法確知什麼東西現在有但不會再有。
房子要退租,網路要解約,家具要轉賣,瑣細小物要遣散丟棄。遷徙就是浪費,生了根又要拔起,不論如何浮淺,總是徒勞地揚起塵土。總是滴,答,滴,答。不過,也就是這麼一回事。吃飽了,又有勇氣不怕浪費不怕徒勞,又有新的溫柔去對待一個無星無月的夜。滴,答,滴,答。